“殿下!万万不可!”
陈老将军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因为激动与骇然,涨得一片通红。他指着沙盘,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伪装败军,诈取我大齐城池,此举与叛军何异?我等是勤王之师,怎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军心会散,民心会失啊!”
“是啊殿下,三思啊!”
“一旦开了这个头,我军便再无大义名分,天下人将如何看我们?”
“此乃自毁长城之举!”
一时间,帅帐之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刚刚还因为幕玄辰的雷霆手段而噤若寒蝉的将领们,在触及他们身为军人最后底线的这一刻,终于集体爆发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军事谋略的讨论了,这简直是在挑战他们数十年来的信仰与忠诚。
幕玄辰站在沙盘前,冷冷地听着所有人的反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刚刚才燃起疯狂火焰的眼眸,此刻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直到帐内的声音,渐渐因为他的沉默而平息下来,他才缓缓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说完了?”
他淡淡地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你们所谓的‘大义名分’,所谓的‘民心’,在蛮族二十万铁蹄的面前,值几斤几两?”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京城被围,父皇生死未卜,社稷即将倾覆!你们告诉我,‘勤王’?我们去勤一个随时可能不存在的王?我们去守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京城?”
“愚蠢!”他毫不留情地呵斥道,“靖王之乱,已让半壁江山糜烂;蛮族南下,更是要将我大齐的脊梁彻底打断!这个时候,你们还在抱着那套可笑的、太平盛世才有的规矩不放?”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沙盘上,震得那些代表山川城池的木块都跳动了起来。
“我问你们,当蛮族破城,屠戮我大齐子民之时,你们的‘大义’能救他们吗?当天下分崩,流寇四起,百姓易子而食之际,你们的‘名分’能给他们一口饭吃吗?”
“不能!”
幕玄辰一字一顿,声如洪钟。
“能救他们的,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这支大齐最后的百战之师!但军队要吃饭,要穿衣,要兵器,要战马!这些,从哪里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他指着地图上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属于掠食者的光芒。
“不!要去抢!去夺!从那些脑满肠肥,却只知固守家业,对江山社稷毫无用处的世家大族手里抢!从那些早已与靖王暗通款曲,只等京城一破,便要改换门庭的两面派手里夺!”
一番话,振聋发聩,让所有将领都哑口无言。他们心中的忠君爱国,在幕玄玄这番赤裸裸的生存法则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陈老将军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上前一步,轻轻拦住了。
“陈将军,”我轻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各位将军,请听秦晚一言。”
我走到幕玄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环视众人。
“殿下所言,或许骇人听闻,但却句句属实。如今的局势,早已不是一场简单的平叛或是御敌,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豪赌。”
我的声音很冷静,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赌桌之上,我们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正如殿下所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大义’是打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只有我们活下去,变得更强,将来才有资格,去谈论收复失地,重振朝纲。”
我的话,为幕玄辰那近乎疯狂的计划,披上了一层理性的外衣。我没有去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道义,我只谈论最现实的生存。
我看向幕玄辰,他恰好也转头看我。四目相对,在那一瞬间,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认同,以及一丝……因为我的理解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秦女史所言,便是本王的意思。”幕玄辰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不必再议。本王,意已决。”
他走到帅案之后,拿起令箭,环视帐下神色各异的众将。
“违令者,斩!”
“遵令者,将来,皆是我大齐复兴的开国元勋!”
恩威并施,一句话,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也画下了一张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心动的宏伟蓝图。
陈老将军怔怔地看着幕玄辰,又看了看我,最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般,缓缓地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地领命:“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其余将领,也纷纷跪倒在地。
一场足以让东宫军队分崩离析的巨大风波,就这样,在幕玄辰的铁腕与我的辅助之下,被强行压了下去。
疯狂的赌局,就此开盘。
……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大营都笼罩在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中。
士兵们被命令交出自己的制式军服和旗帜,换上了从战场上扒下来的、破破烂烂的靖王军服。他们不理解,但军令如山,无人敢问。整个军队,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从一支威武之师,变成了一群亡魂般的败兵。
而我,则以“清点战利品,寻找可用物资”为由,独自一人,走进了堆放着无数蛮族器械的营地。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到处都是断裂的攻城槌、破碎的盾牌,以及被我们“惊雷”炸得四分五裂的投石车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木料烧焦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我的目的,并非真的为了寻找什么可用物资。而是在那日与幕玄辰的“共生”链接中,那些一闪而过的、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给了我一个极其危险的警示。
他对“鬼愁峡”一无所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靖王能精准地布下这个陷阱,蛮族能完美地执行这个计划,这背后,必然有一股我们尚未知晓的力量在暗中协调。这股力量,能为蛮族提供地图,那么,有没有可能,也为他们提供了更可怕的东西?
我的目光,在无数残骸中搜寻着。
终于,在一堆扭曲焦黑的木梁之下,我发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投石车底座。它的主体结构已经被“惊雷”的冲击波撕裂,但核心的传动部分,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我走上前,拨开那些碎木和灰烬,目光瞬间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连接投石车转轴与配重块的一个关键构件,大约有小臂长短,呈不规则的圆柱形。在周围一片焦黑的映衬下,它本身却几乎没什么损伤,只是表面蒙了一层灰。
它并非寻常的青铜或精铁。
我伸出手,拂去上面的灰尘,一抹深沉的、如同黑夜里星辰的暗金色光泽,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种金属……我从未见过。它的颜色,介于黄金与黑铁之间,质感沉重,表面带着一种奇异的、非天然的金属纹理。
我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精钢匕首,这是幕玄辰亲赐的,削铁如泥。我用尽力气,将匕首的尖端,狠狠地在那暗金色的金属构件上划了下去。
“锵——”
一声沉闷到几乎有些发腻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我只觉得虎口一震,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匕首差点脱手。
我急忙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锋利无比的匕首尖端,竟然卷起了一个微小的豁口!
而那块暗金色的金属表面,仅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划痕。
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的大脑,我的资料库,在一瞬间被这个荒谬的物理现象引爆了。
这怎么可能?!
以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即便是最顶级的百炼精钢,也绝不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硬度!这种材料的物理强度,甚至已经超出了我对这个世界常规材料认知的上限。
这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超越时代、无法解释的bUG!
我呆呆地看着那道白痕,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我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靖王、蛮族、暗影阁……还有一个能制造出这种未来科技般合金的,未知的存在。
这张网,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
我忽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皇权争夺战,也不仅仅是一场异族入侵。
在这盘棋的背后,还站着一个,甚至数个,与我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