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古旧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吱”声。
正如我所规划的那样,车队在离开京城三百里后,正式拐入了一条早已废弃的前朝驿道——旧唐道。
驿道两侧,是风化严重的陡峭山壁,将天空挤压成了一条狭长的、灰白色的带子。荒草在道旁凄凄蔓生,寒风穿过狭窄的谷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这里人迹罕至,是藏污纳垢的绝佳之所,自然,也是杀人越货的完美刑场。
自从进入旧唐道,整个车队的气氛就陡然凝重了起来。
三百名“龙影卫”都是幕玄辰麾下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很清楚,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算开始。他们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目光如同猎鹰,不断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我坐在最中心那辆经过特殊加固的马车里,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数据之眼】早已开启,将方圆五里之内所有的地形地貌、风速、乃至飞鸟掠过的轨迹,都尽数纳入了脑海中的三维模型。
这支队伍的统领,名叫林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沉默寡言,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他是幕玄辰最信任的护卫统领之一,功夫与忠诚都毋庸置疑。
只是,从出发开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以及他手下的这群精锐,对我这个“主事者”,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遵从命令的严谨,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对易碎品的保护欲。
在他们眼中,我或许计谋过人,但在这种真刀真枪的搏杀之境,我依旧是那个需要被层层保护在最中心的、秦家体弱多病的二小姐。
他们,还不信任我。
我也不需要他们口头上的信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而检验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啾——!”
一声凄厉的鸟鸣,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山壁上方传来。那声音短促而尖锐,绝非寻常鸟类所能发出。
“敌袭!”
林锋的暴喝声,几乎与鸟鸣同时响起。
话音未落,山壁之上,忽然冒出了数十个黑影!他们身手矫健,顺着预先设置好的绳索,如同一只只捕食的猿猴,飞速滑下!
与此同时,驿道的前后两个方向,也骤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近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马匪”,从我们来时的路与前方的拐角处,如两股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
他们一个个蒙着面,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手中的弯刀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结圆阵!护卫车厢!弓弩手准备!”
林锋的指挥有条不紊,龙影卫的反应也堪称迅捷。几乎在瞬间,十二辆马车便被驱赶着向内收缩,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外围的护卫举起盾牌与长刀,内圈的弓弩手则迅速抽出了箭矢。
然而,敌人的凶悍,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劫道的马匪!
无论是从山壁上滑下的刺客,还是前后夹击的骑兵,他们的配合都默契到了恐怖的程度。骑兵的冲锋,只为了吸引我们主力卫队的注意;而那些刺客,才是真正的杀招!他们的目标明确得令人发指——就是我们车队中央,那几辆载着“惊雷”与“破甲锥”的马车!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不计伤亡的、只为破坏“东风”的自杀式袭击!
“噗嗤!”
鲜血飞溅。
一名龙影卫为了抵挡正面冲来的骑兵,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一名从天而降的刺客便如鬼魅般欺近,手中的短刃精准地划开了他的喉咙。
战马的悲鸣,兵刃的碰撞,临死的惨叫,瞬间在这条狭窄的古道上,交织成了一曲血腥的乐章。
龙影卫虽然精锐,但对方却是用性命来填。一个换一个,甚至两个换一个,他们都毫不犹豫。短短十数息的交锋,我们这边,便已经倒下了七八人!整个圆阵,被冲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被彻底撕开一道口子!
林锋双目赤红,手中长刀狂舞,接连劈翻了两个敌人,却依旧无法挽回阵型溃散的颓势。
“秦姑娘!您在车里待好!千万别出来!”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冲我所在的马车高声嘶吼。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我所在的那辆马车的车帘,却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了。
我提着裙摆,走下了马车。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秦姑娘!”
离我最近的两名亲卫大惊失色,立刻就要冲过来将我拉回车里。
“都别动。”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中。
我无视了周围的厮杀与惨叫,只是平静地站在车阵的中央。在我的【数据之眼】中,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副动态的数据流。敌人的数量、阵型、攻击路线、我方护卫的防御漏洞……所有的一切,都以最直观、最冰冷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林锋!”我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正在浴血奋战的林锋猛地一怔,回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焦急与不解。
我抬起手,指向前方那群冲击力最强的骑兵,下达了一个让他,乃至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护卫,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抛雷,正前方三丈之外,震!”
林锋愣住了。
什么叫……震?
“惊雷”是我们此行最珍贵的杀器,是用来攻坚破甲、扭转战局的底牌!不是应该等到敌人最密集的时候,扔进人群里,用那些致命的碎片,给他们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吗?
抛到三丈之外?那除了听个响,还有什么用?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秦姑娘!不可!”一名护卫急声劝阻。
“执行命令!”我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林锋,“你想看着你手下的弟兄,就这么被活活耗死吗?”
我的质问,像一盆冰水,浇醒了被血气冲昏头脑的林锋。他看了一眼我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身边节节败退、伤亡渐增的同伴,那张狰狞的刀疤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听她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对身边一名亲卫吼道,“扔!”
那名亲卫虽然满心疑窦,但统领的命令不敢不从。他从背后箭囊旁的一个特制皮囊里,取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惊雷”,用火折子点燃了那根极短的引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所指的方向,奋力抛了出去!
那颗黑乎乎的铁疙瘩,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厮杀的前线,精准地落在了距离敌方骑兵阵前约三丈远的空地上。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了过去。
“轰——!!!”
下一秒,一声完全不同于预想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这狭窄的峡谷中轰然炸开!
那不是撕裂血肉的闷响,而是一声仿佛能敲碎人耳膜的、清脆而狂暴的轰鸣!肉眼可见的气浪,以爆炸点为中心,如同一圈透明的涟漪,猛地向四周扩散!
没有致命的弹片四射,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但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却在巨响响起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中了灵魂!
“希律律——!!!”
凄厉到变调的马嘶声,骤然响彻云霄!
这些经过训练的战马,可以无视刀剑,可以踏过尸体,但它们终究是牲畜!它们无法抵御这种来自听觉与冲击感官的、最原始的恐惧!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匹战马,当场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手狠狠地掀翻在地!紧随其后的战马躲避不及,轰然撞上,瞬间乱作一团!恐慌如同瘟疫,在马群中疯狂蔓延。整个骑兵冲锋的阵型,在这一声巨响之下,彻底崩溃,变成了一锅相互踩踏、嘶鸣奔逃的沸粥!
敌人那无坚不摧的冲锋,就这么被一颗“惊雷”的非致命用法,瓦解了。
“弓弩手!”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次下令,声音清冷而果决,“集火左前方,扇形覆盖!放!”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犹豫!
早已准备就绪的弓弩手们,立刻将手中的利箭与“破甲锥”,射向了那片已经彻底混乱的敌阵!
“嗖嗖嗖!”
箭矢如雨,瞬间将那群阵脚大乱、或是被掀下马背的敌人,覆盖了进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次看似无解的、悍不畏死的冲锋,就在这短短的数息之间,被彻底逆转。
古道上,只剩下残余的敌人惊恐的眼神,和我方护卫们……那呆滞的、难以置信的目光。
林锋握着刀,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怔怔地看着我。
他看着这个刚刚还被他当做易碎品来保护的女子,此刻,正平静地站在硝烟与血腥之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在他的眼神里,原先单纯的护卫之责,已经悄然混入了某种更加复杂的东西——那是惊疑,是敬畏,甚至……是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我知道,这第一道“开胃菜”,他们……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