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那句“我们的‘大婚’,看来要提前了”,如同地狱里盛开的一朵血色红莲,带着一种残酷而决绝的美,烙印在了那间昏暗的作战室里。
此后七天,整个京城,都变成了一台为了最终决战而疯狂运转的战争机器。
那不是七个日夜,而是被压缩到极致的、燃烧着无数人心血与生命的漫长瞬间。
我几乎没有合过眼。炼金密室成了我的战场,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属零件、化学药剂和写满了公式的草稿纸。我舍弃了所有复杂和不稳定的设计,只专注于两件事:将最后一批“惊雷”的威力与稳定性提升到极限,以及,为即将出征的十万大军,设计出一种可以快速量产的、足以穿透未知之敌的利箭。
在我的【数据之眼】疯狂运转下,一种结合了现代空气动力学和这个世界锻造工艺的“破甲锥”,在三天之内被设计出来。图纸连夜送往京城最大的兵造司,无数工匠放弃了所有休息,炉火彻夜不熄,将成千上万块生铁,锻造成了这些致命的箭头。
而幕玄辰,他就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用最后的光与热,照亮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
他失去了“真龙之气”,身体的衰败速度远超我的想象。他开始频繁地低咳,有时甚至会咳出血丝。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每日只睡不到一个时辰,用无数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务。
他将京畿附近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全都集结了起来;他让安王动用刚刚接手的财权,以前所未有的高价,从民间征调了足以支撑大军远征数月的粮草;他启动了“渊”字令牌,将所有潜伏在黑暗中的力量,都拧成了一股绳,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王朝的情报网,日夜监视着天祭山方圆百里的一举一动。
在这疯狂的七天里,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但每当深夜我从密室中走出,总能看到他书房里依旧亮着的灯。而第二天清晨,我的实验台旁,也总会多出一碗温热的、带着淡淡参气的汤羹。
我们是两颗沿着既定轨道,高速冲向毁灭的孤星。但在相撞前的最后时刻,却用彼此仅存的引力,互相支撑,互相温暖。
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徒劳。
凡人的军队,如何对抗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神魔?血肉之躯,如何填平通往末日的“门”?
但没有人退缩。
因为在我们的身后,是亿万无辜的生灵,是这个我们共同深爱着的、疮痍满目的家园。
第七日,晨。
冬日的阳光,苍白而无力,洒在京郊大营冰冷的土地上。
十万大军,集结于此。
黑色的铁甲,汇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冰冷的刀锋,反射着天空灰蒙蒙的光。十万人的呼吸,汇成一片沉默的雷鸣,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战意。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装备着全新的复合弓,背上,是满满一捆闪烁着致命寒光的“破甲锥”。腰间,挂着我亲手封装的、足以让任何坚固城墙化为齑粉的“惊雷”。
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那不是源于对胜利的渴望,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向死而生的决绝!
我与幕玄辰并肩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
我们都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刻着古老战纹的贴身软甲。玄甲之外,是绣着金色龙纹的同款黑色披风。寒风吹过,将我们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王爷千岁!王妃千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冲天而起。
“为大周而战!向死而生!”
“为大周而战!向死而生!”
十万人的怒吼,震得天地都为之变色。
幕玄辰缓缓抬手,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说任何鼓舞人心的话。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生命余火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当着十万大军的面,朝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依旧冰冷。但那份力量,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出征。”
他只说了两个字。
鼓声,如雷。
旌旗,蔽日。
庞大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开始缓缓移动,向着东方,向着龙脉的起源之地,向着我们宿命的终点——天祭山,开拔。
我和幕玄辰走下点将台,两匹通体漆黑的战马早已等候在一旁。
我们翻身上马,准备赶往大军的最前方。
这一去,或许便是永别。
这一战,注定埋骨他乡。
但我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平静。这便是我们的“大婚”,以天地为证,以十万大军为礼,共赴一场盛大的死亡。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策马出征的瞬间。
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我们身后的战车里跑了出来。
是那个被我们救下后,一直沉默寡言,如同一个精致人偶般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跑得跌跌撞撞,小脸冻得通红,眼中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焦急与严肃。
她冲到我们马前,无视了周围亲卫惊愕的目光,伸出小手,先是拉住了我戴着皮甲手套的手,又执拗地去拉另一边幕玄辰的手。
然后,她将我们两人的手,用力地叠放在了一起。
就在三只手交叠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光芒,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流淌而出。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温润的月华,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注入我们的身体,最终,在我和幕玄辰交握的手心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循环往复的光之旋涡。
我的【数据之眼】再次疯狂报警,屏幕上跳动着无数我无法理解的符文与能量流。
我猛地看向幕玄辰,发现他也在用同样震惊的眼神看着我。我们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奥的连接,正在我们二人之间建立。
仿佛我身体里代表“钥匙”的某种特质,与他身体里代表“锁”的某种根源,被这股神秘的力量,强行融合、链接在了一起。
小女孩吃力地维持着这个光芒的循环,她抬起头,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星空。
她的目光,越过我们,仿佛看到了那张被我们藏在怀中的、关于“钥匙”与“锁”的古老图纸。
然后,她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了一个我们从未听过的、音节古怪的词语。
那个词,我们明明从未听过,但就在入耳的瞬间,其代表的含义,却如同神谕一般,被直接烙印在了我们的灵魂深处——
“共生。”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钥匙”与“锁”的宿命,不是牺牲,不是毁灭,不是一方为另一方献祭,也不是同归于尽……而是……共生?
这个词,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瞬间颠覆了我们关于“牺牲”的全部认知。
它没有给我们带来胜利的希望,却为我们早已注定的死亡宿命,带来了一丝未知的、也是最大的变数。
牺牲,意味着毁灭。
而共生……又意味着什么?是共享生命,还是……共担死亡?
我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小女孩,又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陷入巨大震动的幕玄辰。
远方,大军行进的号角声,苍凉而悠远。
我们的征途,已经开始。而我们的终点,却在这一刻,变得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