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独臂老将沙哑的、充满了惊骇与狂喜的论断,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百人队,瞬间覆灭。
这六个字所代表的血腥画面,让高台上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神弓”让他们看到了希望,那么“惊雷”,则让他们感到了恐惧——对这种前所未闻的杀戮方式的恐惧,以及对创造出它的我的……深深的敬畏。
幕玄辰的眼中,同样风暴涌动。他沉默地看着山谷中那一片狼藉的“战场”,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对周正廉道:“此事,列为大周最高机密。所有参与制造与试验之人,即刻起,纳入东宫亲卫最高等级保护序列。工坊之内,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他又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激赏,有凝重,更有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占有与控制欲。
“秦卿,”他这一次没有压低声音,而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从今天起,你的安全,与孤同级。”
“与孤同级”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周正廉等人更是面露骇然,他们深知,这代表着什么。这意味着,我的性命,已经被幕玄辰视作与他自己同等重要,是足以影响整个国运的基石。
那一天之后,整座睿亲王府,彻底变成了一座壁垒森严的战争堡垒。
明面上,它依旧是那个奢华的王府,但暗地里,无数的暗哨与机关,被不动声色地布置在了每一个角落。我所在的核心工坊区域,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送饭的侍女,都换成了幕玄辰身边最精锐的亲卫。
而我,则像是被这场风暴推向了最中心的风眼,外界的波涛汹涌,似乎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两种东西:不断完善的配方,和飞速增长的产量。
“惊雷”的生产线,在吸取了箭矢流水线的经验后,变得更加高效。陶匠、铁匠、火油匠,各司其职,最后在我亲自监督的密室中,完成最后的灌装与封存。
一个个毫不起眼的陶罐,被装入特制的木箱,然后悄无声息地运往京郊的秘密军营。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督造的“灭国神器”。
然而,我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我深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幕玄辰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封锁消息,但对于那个如同鬼魅般无孔不入的“暗影阁”来说,蛛丝马迹,已经足够他们嗅到危险的气息。
尤其是“惊雷”,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足以颠覆现有战争模式的武器,一旦泄露,必然会引来他们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反扑。
因为“惊雷”威胁到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敌人,更是他们这些藏在阴影里,依靠个人武力与暗杀手段来搅动风云的“暗影”们的根基。
当一个普通士兵,随手扔出一个陶罐,就能抹平一个由顶尖高手组成的刺杀小队时,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功和身法,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在等。等他们什么时候,会把那把藏在暗处的刀,递向我的咽喉。
这一天,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
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万籁俱寂。
工坊的生产已经暂停,工匠们早已歇下。我独自一人,在灯火通明的密室里,核对着最后一批“惊雷”的猛火油配比。为了让它在北境苦寒之地也能被轻易点燃,并保持足够的燃烧威力,我调整了其中几种油脂的比例。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记录着数据的纸张,手中的炭笔飞速地计算着。整个密室里,只有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突然,烛火猛地一跳。
那不是因为风。这间密室为了绝对安全,是全封闭的,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条隐秘的通风管道。
我握着笔的手,瞬间停住。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我的脊椎骨,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毛骨悚然的直觉。
我没有抬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依旧保持着低头计算的姿势,仿佛毫无察觉。但我的余光,已经瞥向了门口的方向。
那里的影子,不对劲。
在烛光的映照下,门框的影子旁,多了一道极淡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形轮廓。它就像是从墙壁的阴影里,自己“长”出来的一样,无声无息。
一个!
我心脏狂跳,但大脑却在瞬间冷静到了极点。我知道,既然能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潜到这里,就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他们的目标不是幕玄辰,是我。是这个兵工厂的“大脑”。
我的手,看似不经意地,缓缓移向了桌案上一个已经完成封装的“惊雷”样品。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陶罐时——
“咻!”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从我的左后方袭来!
我猛地向右侧扑倒,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嗤!”
一柄淬着幽蓝毒光的匕首,几乎是擦着我的发梢,深深地钉入了我刚刚坐着的椅背上,整个匕首,没入三分之二,只留下一个黑色的手柄,在烛火下微微震颤。
好险!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等我起身,头顶的通风管道处,一道黑影如猎鹰般扑下,手中的短剑,直刺我的后心!
与此同时,门口那个一直不动的影子,也动了!他像一缕青烟,飘忽而至,手中的长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路线。
三个!全是顶尖的刺客!他们配合默契,出手狠辣,不给我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
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将我彻底笼罩。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面对这等绝杀之局,根本无力反抗。我的眼中,甚至已经倒映出那三道越来越近的、冰冷的寒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铿——!”
一声石破天惊的剑鸣,如同龙吟,骤然炸响!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仿佛撕裂了黑夜的闪电,从密室之外爆射而入!剑光快到了极致,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狂暴气势,后发先至!
“噗!噗!”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个从房顶扑下的刺客,和那个从门口飘来的刺客,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下一刻,他们的眉心和咽喉处,同时爆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剑,双杀!
紧接着,幕玄辰那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的霜雪与杀气,出现在了门口。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刃上,一滴鲜血,正缓缓滑落。
“找死!”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唯一剩下的那名、也是第一个出手偷袭我的刺客,见状瞳孔骤缩。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转,如鬼魅般不退反进,竟是放弃了我,转而攻向幕玄辰!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今日之局,唯有拼死一搏!
他的身法极为诡异,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幻化出数十道寒光,从四面八方罩向幕玄辰的周身要害。
“雕虫小技!”
幕玄辰冷哼一声,不闪不避,手中长剑一抖,挽起一圈密不透风的剑幕。
“叮叮当当——!”
一连串金铁交鸣的密集脆响,在小小的密室中激荡开来!
那名刺客的攻击,如狂风骤雨,却尽数被那看似不大的剑幕挡下,未能前进分毫。
突然,幕玄辰眼中寒光一闪,剑势猛然一变。
由守转攻!
那圈剑幕瞬间收缩,化作一道凝练至极的剑光,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那名刺客握着匕首的手腕!
刺客大惊失色,急忙撤招回防,却已是慢了一步!
“啊!”
一声惨叫!
他手中的匕首被剑光绞飞,手腕上鲜血淋漓。幕玄辰欺身而上,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刺客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幕玄辰没有理会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被他制住的刺客。这是三人中最强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的人。
他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刺客脸上的黑巾。
烛光下,一张苍白而坚毅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幕玄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我,在看到那张脸时,也愣住了。
这张脸……我见过!
虽然只有寥寥数面之缘,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皇宫的御书房外,在各种重要的仪式上,他总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跟在皇帝的身后。
他是……皇帝的禁军副统领,赵启!那个看似忠心耿耿,寡言少语,深得老皇帝信任的心腹!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幕玄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水,他死死地盯着赵启,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赵启自知必死,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看着幕玄辰,又看了看我,沙哑地开口:“殿下……你不该让她……造出那些东西的。那不是凡人该掌握的力量,它会毁了……所有的一切。”
说完,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血,眼神迅速涣散。
他竟是早已在齿间藏了剧毒,见事不可为,便果断自尽了!
幕玄辰一脚踢开他的尸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脑海中一片混乱,却又有一条线,被无比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皇帝身边最信任的禁军统领,竟然是“暗影阁”的顶尖杀手。
那么,皇帝本人呢?他是在装聋作哑,还是早已被架空,成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看向幕玄辰,发现他也在看我。我们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答案,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答案。
皇帝的身边,早已被渗透得,如同一个筛子。
这天下,比我们想象的,烂得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