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但格物院里的血腥味,却浓得连这瓢泼大雨也冲刷不散。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幕玄辰。他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正不断涌出,将他身前的衣襟浸染成一片深暗的红色。而我的脸上,还残留着他为我挡剑时溅上的、那滚烫的血迹。
【数据之眼】在我的脑中疯狂运转,冷静地分析着他的伤势:动脉未断,但失血量正在快速接近危险阈值,必须立刻止血、清创、缝合。
然而,我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理智告诉我要做什么,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像海啸一般席卷了我的意识,让所有逻辑和计算都化为泡影。
那是……恐惧。
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他。
就在这时,大批的东宫侍卫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火把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当他们看到院中的惨状,尤其是太子殿下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殿下!”侍卫统领脸色煞白,当即就要跪下。
“闭嘴。”幕玄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忍着剧痛,非但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反而第一时间转过身,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得惊人。
“封锁格物院,任何人不得进出!清理现场,将所有刺客的尸体带走,一个细节都不许放过!”他迅速下达着命令,目光却始终锁在我的脸上,仿佛在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殿下,您的伤……”统领急道。
“无妨。”幕玄辰打断他,随即侧头对我说道,“这里不安全了,跟我走。”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抓着我的手腕,便大步向院外走去。我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脑子依旧一片空白。我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手臂上的肌肉都在因剧痛而抽搐,但他握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我们没有回他的寝宫,也没有去任何我熟悉的地方。他带着我,穿过层层回廊,最终在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房前停下。他推开一排书架,露出后面一扇厚重的石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密室。
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但四壁都是用厚重的青石砌成,只点着一盏烛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这里没有风雨,没有厮杀,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一进入密室,幕玄辰紧绷的身体似乎才松懈下来。他靠在石门上,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你的伤!”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步上前,想要撕开他手臂上已经与血肉粘连的衣袖。
他却避开了我的手,自己走到桌边,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箱。
“先别管我。”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郁情绪,“你有没有受伤?”
他的目光仔细地在我身上逡巡,当看到我脖颈上那道被剑尖划出的浅浅血痕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拿着一瓶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巾,走到了我的面前。
“坐下。”他命令道。
我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坐在了唯一的圆凳上。
他单膝跪在我的面前,这个姿态,让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此刻,却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跪在我的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清水的布巾,擦去我脸上的血污和他人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才将药粉,一点点地洒在我脖颈的伤口上。
冰凉的药粉,和他温热的指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刺痛,在此刻却被无限放大。
烛光摇曳,将他专注的侧脸映在墙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看着他手臂上那还在渗血的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了我的鼻腔。
“为什么?”我轻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为我上药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我追问道,“我是你的棋子,死了,再找一个就是。为了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工具而受伤,值得吗?”
这番话,我说得刻薄而冷静,像是在用最后的理智,筑起一道防线。
幕玄辰终于抬起了头。
密室里很静,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倒影。那里没有了往日的深沉算计,没有了审视与探究,只剩下一种让我心悸的、赤裸裸的情绪。
那是后怕,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我原以为,你只是我的棋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磨砺而出,“后来发现,你是能与我对弈的棋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却又与以往截然不同。
“但现在我明白了。”他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如刀,“在这盘我们以为自己在掌控的棋局之外,还有人,想将我们两个一起摔碎。”
我的心脏,随着他这句话,猛地一沉。
“从今往后,”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我困在他与椅背之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你的命,不只是你复仇的工具,也是我的。”
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愈发浓重的血腥味。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危险而又令人沉溺的气息。
他顿了顿,仿佛在做一个无比郑重的宣告,声音清晰地响彻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
“我们,是同坐一条船的伙伴了。”
伙伴。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的最深处,激起了滔天巨浪。不是棋子,不是盟友,而是……伙伴。是性命相托,荣辱与共,在同一条风雨飘摇的船上,划向同一个未知彼岸的伙伴。
这一刻,我所有的防线,土崩瓦解。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酵,紧绷,暧昧,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叩叩叩”的敲门声,突兀地从石门外传来,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还是直起身,沉声道:“说。”
“殿下!”门外传来龙骧卫密探压抑着急切的声音,“属下在刺客的后心处,发现了一个图腾!”
幕玄辰与我,对视了一眼。
“呈上来。”
石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递进来一张用炭笔拓印的宣纸。
幕玄辰接过宣纸,展开。
我也凑了过去。
只见白色的纸上,是一个诡异而邪魅的图案——
一朵盛开的莲花,但它的花瓣,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这图案,我从未见过。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我所知的皇室、藩王或是世家门阀。它透着一股神秘、森然的气息,仿佛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黑火妖莲……”幕玄辰看着这个图腾,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与前所未有的凝重,“是他们。”
一个前所未见的、更加庞大的势力,终于在这血色的雨夜,于棋盘之外,第一次,向我们露出了它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