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的炊烟漫过青瓦,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林风站在山神庙的石阶下,看着苏清寒将最后一块琉璃碎片嵌进盏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碎片与盏身相融的瞬间,整座山神庙突然亮起柔和的光,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吟唱古老的歌谣。
琉璃盏悬浮在供桌上,九世盏魂终于合一,盏身通透如月光,却比月光更暖,流转的光晕里,九世的画面在缓缓播放:第一世他在青冥境的雪地里背她求医,她发间的梅花落了他满肩;第二世她在战场为他挡箭,血染红了他送的玉佩;第三世江南的雨巷,他为她撑伞,伞沿的水珠滴在她绣鞋上;第四世雪山之巅,他们堆的雪人戴着她织的红围巾;第五世田间地头,他教她插秧,泥水溅了她一脸;第六世海底龙宫,他为她采的珍珠串成了项链;第七世塔顶看星,她枕着他的腿睡着了,口水沾湿了他的衣襟;第八世书阁夜读,他替她挡着烛火,怕烧到她的刘海;第九世此刻,她站在他面前,眼里的光比琉璃盏更亮。
“原来每一世,我们都在彼此身边。”苏清寒伸手触碰盏身,光晕顺着她的指尖爬上手腕,在她腕间凝成一个银色的环,像枚永不褪色的镯子。她忽然转头看林风,眼底有泪光闪烁,却笑得极轻,“我以前总以为,‘应劫之人’的宿命就是分离,却忘了,九世轮回里,我们从来没真正分开过。”
林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他的守盏纹与她的净世纹在掌心交缠,化作一只展翅的银蝶,飞进琉璃盏的光晕里。“张叔早就知道了,”他轻声说,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孩童颈后的痣,想起张叔在幻象里说的话,“他把盏魂藏在轮回里,不是为了让我们‘凑齐’,是为了让我们‘记起’。”
山神庙外传来脚步声,是那个卖豆腐的妇人领着孩童来了。孩童背着新书包,辫子上还系着苏清寒送的红绳,一见他们就挣脱妇人的手,扑到供桌前,仰头看着琉璃盏:“哇!它在发光!像阿爹说的星星!”
妇人笑着上前,手里还提着一篮刚做好的豆腐:“先生说你们在这儿,就想着送些豆腐来。”她看了眼琉璃盏,又看了眼林风,忽然叹了口气,“这盏跟我家当家的床头那盏一模一样,他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能保佑家人平安。”
林风的心轻轻一动,问:“您先生是……”
“他姓张,前几年走了。”妇人的语气很平静,眼里却有怀念,“他总说自己上辈子是个守庙人,欠了别人的恩情,这辈子要好好还债。”她摸着孩童的头,笑道,“这孩子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颈后的痣都一样。”
苏清寒看向孩童颈后的痣,又看向林风,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水:“张叔说的‘还债’,其实是在‘赴约’。”
夜幕低垂,山神庙的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落在琉璃盏上,映得整个大殿暖融融的。孩童已经趴在供桌旁睡着了,嘴角还沾着苏清寒给的桂花糖。妇人在一旁纳鞋底,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与铜铃的轻响交织在一起,像首安稳的催眠曲。
林风坐在门槛上,苏清寒挨着他坐下,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还有祠堂里飘来的檀香。“你说,我们还会有第十世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林风转头看她,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轻轻颤动。他想起第九世在青冥境,她为了护他,差点魂飞魄散时说的话——“哪怕只有一世,我也想陪你好好活一次”。那时他才明白,所谓轮回,从来不是负担,而是上天给的、一次又一次靠近彼此的机会。
“不知道。”林风诚实地说,却握紧了她的手,“但这一世,我想陪你好好过。”
苏清寒笑了,往他怀里蹭了蹭:“好。”
夜深时,妇人带着孩童回家了,临走前把那篮豆腐塞给了林风,说:“张大哥说,好心人该有好报。”林风看着她们母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然想起第一世张叔也是这样,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别人,自己却吃了不少苦。
琉璃盏的光晕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道流光,钻进林风与苏清寒交握的手心。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股暖流顺着血脉蔓延,像九世积攒的暖意,终于找到了归宿。
“它好像……融进我们身体里了。”苏清寒低头看着手心,那里只留下淡淡的银纹,像谁用月光画的印记。
“因为它完成使命了。”林风说,“它不是要我们‘改写天命’,是要我们明白,天命从来都在自己手里。”
他们收拾好东西离开山神庙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落霞镇的人们陆续醒来,豆腐摊的热气,学堂的朗朗书声,杂货铺的吆喝,渐渐织成一幅鲜活的画。林风忽然想起第九世刚遇见苏清寒时,她站在清霄宗的白玉阶上,白衣胜雪,清冷得像不食人间烟火。而现在,她正走在沾满露水的石板路上,鞋尖沾了泥,却笑得比谁都生动。
“你看。”苏清寒指着镇口的老槐树,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鸟巢,几只雏鸟正张着嘴叫,大鸟叼着虫子飞回来,翅膀扫过树叶,落下几滴露水。“以前总觉得三界安危才是大事,现在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林风点头,忽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块用红绳系着的琉璃碎片,边角被打磨得很光滑。“这是第一世你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时不懂事,以为弄丢了,后来才发现,它一直藏在我贴身的荷包里。”
苏清寒接过碎片,眼眶忽然红了。这块碎片她认得,是第一世她在青冥境雪地里摔碎的那盏琉璃灯的一角,她捡了块最小的给他,说:“拿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没想到,他真的带了九世。
“林风。”她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心尖,“我爱你。”
林风愣住了,随即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我也爱你。”他说,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从第一世,到第九世,一直都爱。”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碎金般的光点跳动着,像无数个轮回里,从未熄灭过的希望。山神庙的铜铃还在轻响,像在祝福,又像在送别。九世的等待,九世的寻找,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原来所谓九世同归,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珍惜现在——珍惜身边的人,珍惜眼前的烟火,珍惜每一个可以紧紧相拥的清晨与黄昏。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孩子,正追着一只蝴蝶跑过石板路,书包上的琉璃盏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风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忽然明白,张叔藏在轮回里的,从来不是琉璃盏,而是爱与希望的种子。
“走吧,回家。”苏清寒拉着他的手,往镇子里走去。
“好,回家。”林风握紧她的手,一步步踩在晨光里,每一步都踏实而温暖。
巷口的豆腐摊前,妇人正笑着给客人装豆腐,蒸汽氤氲里,她的声音格外亲切:“刚出笼的嫩豆腐——热乎着呢!”
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没有轮回枷锁的一天,正铺陈开来,像幅永远画不完的、充满烟火气的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