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营的队伍,如同一条缓缓蠕动的巨蟒,终于越过兖州地界,踏入了徐州境内。几乎在踏入这片土地的一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让队伍中每一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满目疮痍。
原本应是沃野千里的平原,如今却随处可见被焚毁的村庄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矗立着,像是大地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田野荒芜,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株侥幸存活的禾苗,在风中瑟瑟发抖,更显凄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腐烂的气息。
道路两旁,时而可见散落的白骨,无人收殓,任由风吹日晒。成群的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更添几分死寂与不祥。
“造孽啊……”队伍里,一些年纪大的民夫忍不住低声叹息,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怜悯。他们大多来自兖州,虽然也饱受战乱之苦,但眼前徐州这般景象,仍是触目惊心。
张伟推着一辆装载箭矢的辎重车,沉默地行走着。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沿途的惨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握着车辕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了廪丘荒原上的挣扎,想起了李老爹的死,但眼前的景象,其残酷程度远胜他经历过的任何苦难。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彻底的毁灭。
徐元直跟在张伟身边,负责记录沿途经过的重要地点和物资消耗。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他读过圣贤书,知道“仁政”、“爱民”为何物,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将他所学的道理击得粉碎。他几次停下笔,望着那些废墟和白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看什么看!快走!”押送的兵卒不耐烦地呵斥着,皮鞭在空中抽响,驱赶着因震惊而放缓脚步的民夫。
越往徐州腹地深入,气氛越发诡异和紧张。
经过一些尚未完全废弃的村落时,能看到零星存活的百姓。他们躲在残破的屋舍后,或蜷缩在田埂边,用一种混合着刻骨仇恨和深入骨髓恐惧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这支打着“曹”字旗号的辎重队伍。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生吞活剥。有孩童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发出压抑的呜咽;有老者跪在废墟前,对着队伍的方向无声地磕头,不知是哀求还是诅咒。
没有任何人靠近,没有任何人乞讨。一种死寂的、充满敌意的对峙,弥漫在空气中。
“妈的,看什么看!一群刁民!”一个年轻的曹军兵卒被这种目光看得发毛,忍不住骂骂咧咧,举起长矛虚刺一下,吓得那些百姓如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但那双双眼睛里的恨意,却更加浓烈。
张伟听到身边一个押运粮草的老兵油子低声对同伴说:“……别惹他们……曹司空前几年来的时候……唉,杀得太狠了……这地方的人,恨透了我们……都小心点,晚上守夜眼睛放亮些,当心打闷棍……”
曹操屠徐州的往事,如同幽灵般,萦绕在这片焦土之上。
徐元直也听到了这些话,他脸色惨白,靠近张伟,声音发颤地低语:“……书上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可这……这……”他无法再说下去,信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张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徐元直拉近自己身边,用身体挡在他和那些充满敌意的视线之间。他比徐元直更清楚这世道的残酷,仇恨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用血浇灌,只会开出更恶毒的花。 这支辎重队伍,在这片充满仇恨的土地上,就像闯入狼群的肥羊,看似强大,实则危机四伏。
夜晚扎营时,警戒比以往森严数倍。哨卡增加了两倍,巡逻队往来不息,火把将营地照得如同白昼。王疤瘌也一改往日的嚣张,显得格外紧张,反复叮嘱手下提高警惕,严禁民夫随意离开营地。营地周围,那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仇恨的眼睛在窥伺,让人脊背发凉。
张伟和徐元直躺在小帐篷里,都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狗还是什么的嚎叫声,更添几分恐怖。徐元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张伟则抱着柴刀,靠在帐篷口,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不仅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更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实实在在的安全威胁。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赶路者,而是闯入仇恨之地的“入侵者”的一部分。
辎重营的行程变得更加艰难。不仅要应对恶劣的道路和繁重的劳役,还要时刻提防可能来自暗处的袭击。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伟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不在前方与吕布对阵的战场上,而就在这每一步都踏着血泪的征途之中。他必须更加警惕,不仅为了完成任务,更为了在这片充满敌意的焦土上,活下去。
哀鸿遍野,焦土千里。东征之路,因历史的血债,而平添了无数凶险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