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的风波看似平息,但村庄的气氛已然不同。那种压抑的平静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人与人之间多了几分警惕和疏离,就连平日里最常见的闲聊也几乎绝迹,仿佛每个人都守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秘密和恐惧,生怕被旁人窥见,或是在下一次莫名的恐慌中被牵连。
张伟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他依旧每天放羊,但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注意到,张老六家往县城方向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是王管家亲自去,有时是心腹家丁,回来时总是行色匆匆,面带忧色。村里仅有的几户稍微殷实点的人家,也开始偷偷变卖带不走的家当,或是托人往南边的亲戚家送信。
真正的风雨,恐怕不远了。 张伟心里这根弦,越绷越紧。
他的“备战”工作转向更实际、更艰巨的方向。食物储备进展缓慢,能偷藏到的量实在太少。他意识到,在可能到来的逃亡中,一件趁手的工具或武器,或许比几口吃食更重要。
他想到了韩瘸子。韩瘸子当过兵,哪怕只是个普通士卒,也应该接触过武器,至少懂得一些基本的道理。
他不敢直接去问。他选择了一个傍晚,韩瘸子独自坐在他那破屋门口搓麻绳的时候,抱着一小捆比平时更整齐、更耐烧的硬木柴,走了过去。
“韩……韩大伯。”他学着村里孩子的称呼,把柴火轻轻放在门口,“给您送点柴火。”
韩瘸子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墙角,示意他放下。张伟放下柴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一旁,假装看韩瘸子搓绳子。
沉默了一会儿,张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请教,低声嘟囔道:“韩大伯,您说……要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山里碰到野猪或者……或者坏人,光靠我这放羊棍,是不是不顶用啊?”
韩瘸子搓绳子的手停了一下,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瘦小的身板和那根光滑的放羊棍上扫过,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小身板,给你把刀也是送死。”
张伟心里一沉,但依旧不死心:“那……总不能等死吧?总得有点什么东西防身……”
韩瘸子重新开始搓绳子,慢悠悠地说:“棍子,磨尖了头,就是矛。石头,找边缘锋利的,绑在木棍上,就是斧。山里到处都是树藤,结实,能捆东西,也能做绊索。”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真要逃命,别贪多,一把小刀子,比啥都强。要窄,要厚实,能撬东西,能削木头,也能……捅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血腥味。
张伟心中凛然,连忙点头:“谢谢韩大伯指点。”
他离开韩瘸子家,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那几句话。磨尖木棍,制作石斧,寻找藤蔓……还有,一把小刀。他想到了自己那把小柴刀,锈迹斑斑,而且太大太钝,并不合适。
接下来的日子,放羊成了他搜集“军工材料”的时间。他寻找韧性好的硬木树枝,用粗糙的石头慢慢磨尖一端;他在河沟里翻找带有天然利刃的薄片石头;他采集坚韧的树皮纤维,试着编织绳索。
最重要的,是寻找“小刀”的可能。他不敢打张老六家任何铁器的主意,那无疑是找死。他把希望寄托在“捡”上。无论是废弃的农具碎片,还是偶尔在路边发现的、不知何人遗落的铁钉、铁片,都成了他眼中的宝贝。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在他经常取水的河沟下游,一个被洪水冲出的浅坑里,他发现了一小段锈蚀严重的铁条,约莫手指长短,一头似乎曾经是某种工具的刃口,虽然钝了,但形状还算规整。
内心独白(如获至宝):
铁!虽然是锈的,但毕竟是铁!
他如获至宝,将铁条小心藏好。接下来几天,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打磨”。没有合适的工具,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找了两块质地坚硬的砂岩,互相摩擦,得到粗糙的沙粒,然后用水和沙粒,一点点地磨那根铁条。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枯燥,而且费力。他的手被磨破了皮,胳膊酸疼无比。但他坚持着,每天放羊时,只要有机会,就躲在他的“秘密工坊”(另一个隐蔽的石窝)里,吭哧吭哧地磨铁。
锈迹一点点褪去,隐约露出了金属的质感。他将铁条较薄的一边在石头上小心翼翼地磨出一点斜角。他不敢求锋利,只希望它能有点尖,有点刃。
当他第一次用这根粗糙的铁条,勉强削动一小块软木时,心中涌起的成就感,堪比当年在工地上完成一个复杂的项目。这不再是简单的生存,这是在与这个恶劣的世界进行一种原始的、充满抗争意味的互动。
他找来一根顺手的木棍,用自己编的皮绳,将磨好的铁条紧紧绑在一端,做成了一把极其简陋的“手凿”或“匕首”。虽然粗糙不堪,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这把简陋的“武器”,和他藏在石缝里的那点干粮、盐土一样,都是他对抗未知恐惧的资本。它们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但代表着他绝不坐以待毙的决心。
村庄依旧在看不见的恐慌中缓缓下沉,而张伟,这个十岁躯壳里的老灵魂,正在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将自己一点点武装起来,如同一块被投入洪流的铁渣,在绝望的熔炉中,拼命地锤炼着自己,等待着那最终审判的来临。他知道,当真正的黑暗吞噬一切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双磨破的手,和这颗被苦难磨砺得冰冷坚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