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功昏过去的瞬间,身体软软地倒在雪地里,后背的血渍在残雪中晕开一小片暗红。
老马猛地低下头,用干燥的鼻子蹭着他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却没换来半点回应。
它急得“咴咴”低鸣,脑袋一次次轻轻拱着尤世功的肩膀,试图把他拱醒。
可主人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
老马又试着用嘴咬住尤世功的棉袍衣角,小心翼翼地往上提,牙齿刚碰到布料就松了口。
它怕用力过猛扯破主人的衣裳,更怕伤到他。
它绕着尤世功转了两圈,前蹄焦躁地在地上刨着残雪,蹄子上沾着的泥块和草屑簌簌往下掉。
突然,它扬起脖子,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切的嘶鸣,声音里满是绝望,
眼角竟沁出两行浑浊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雪地里,不一会儿融成两个小小的水洼。
就在这时,它灵敏的耳朵突然动了动,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不是杂乱的碎步,是沉稳而有节奏的声音,正一点点靠近。
老马立刻竖起耳朵,使劲分辨着声音的方向,脑袋微微偏着,像在确认来源。
很快,它锁定了西南方向,抬起头望去,远处的缓坡下,隐约出现十来个小黑点,正朝着这边移动。
老马的眼睛里瞬间透出希冀的光,可犹豫又爬满了它的动作 。
刚抬起的前蹄顿在半空,刨雪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而频频回头望向昏迷的尤世功,
脑袋微微低着,像是在确认主人的气息,受伤的后腿因站立不稳轻轻打颤,
却始终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连急促的呼吸都透着迟疑。
它不敢离开主人,怕自己一走,主人就再也醒不过来。
可要是不求救,主人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它又低头看了看尤世功,主人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越来越微弱。
老马绕着尤世功又转了一圈,受伤的后腿微微打颤,却像是下定了决心。
它再次扬起脖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像是在对昏迷的主人说“等着我”,然后掉转身子,
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些小黑点的方向跑去。
后腿的伤还没好,每跑一步都疼得它身子发颤,却硬是加快了步伐。
西南方向的缓坡上,马黑虎正率领第一侦察小队巡查。
他戴着一顶军棉帽,胸前挂着军用望远镜,背上的步骑枪斜挎着,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
作为曾经大同镇的夜不收,他对草原上的动静格外敏感,刚翻过缓坡,就听见了一声悲切的马嘶。
“停!” 马黑虎抬手示意小队停下,自己则在马上抬手取下胸前的望远镜,凑到眼前 。
他调整着焦距,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很快就看见一匹枣红色的老马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跑来,模样格外狼狈。
鬃毛杂乱纠结,沾着草籽和泥点,肋骨根根分明,左前腿外侧有道浅疤,
后腿还微微跛着,显然受了伤,原本盖在马鞍上的破布随着颠簸已经掉到了地上,露出了它身上的马具。
可让马黑虎瞳孔一缩的是马背上的鞍具,
那不是蒙古人的软鞍,是高直角鞍桥,两侧挂着八棱铁镫,鞍鞯上的六瓣铁扣虽锈迹斑斑,
却还能看清形制,再加上露出的桦木胎体边缘,这是明代军队专属的马鞍!
只有明军的战马才会配这种结实耐用的鞍具!
“是明军的战马!”马黑虎低喝一声,迅速把步枪从背上摘下来,横在胸前,
对着身后的侦察兵们做了个“戒备”的手势,“都警惕点!看看它主人在哪!”
说完,他率先朝着老马的方向走去,让自己的战马脚步放轻,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老马。
老马很快跑到马黑虎面前,停下脚步,却依旧焦躁不安。
它忍着后腿的疼痛,前蹄不停地在地上踩踏,溅起细碎的雪沫子,还时不时往后甩脖子,
朝着它跑来的方向望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催促马黑虎跟它走。
马黑虎仔细打量着这匹老马:
瘦得皮包骨头,鬃毛纠结,鞍鞯磨得露出木架,皮革开裂,只用粗麻绳绑着,
左前腿的疤像是旧伤,后腿则是新伤。
看模样,这匹马跟着主人遭了不少罪。
作为常年跟战马打交道的夜不收,马黑虎一眼就看懂了老马的意思:
它是在求救,它的主人还在后面!
人会设圈套骗人,可马不会。
马黑虎放下了手里的步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轻柔的安慰道:
“别急,我知道了。你主人在哪?前面带路吧!”
老马像是听懂了,立刻安静下来,对着马黑虎连连点头。
虽然只是脑袋的轻微晃动,却显得格外通人性。
它掉转身子,朝着来路跑去,跑两步就回头看一眼马黑虎,生怕他没跟上来。
马黑虎赶紧招呼身后的侦察兵:“跟上!注意警戒!”
说完,率先跟在老马身后,朝着尤世功昏迷的方向催马而去。
老马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朝着前方一道土坡后的雪地里嘶鸣起来。
马黑虎心里一紧,催马跟上,刚转过土坡,就看见雪地里躺着一道蜷缩的身影——正是老马的主人。
他立刻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冲到近前,翻身下马时动作都带着急切,快步跑到身影旁蹲下身。
“喂!醒醒!”马黑虎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对方却只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没半点要醒的迹象。
他借着天光仔细打量——这人是个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虽蓬头垢面、胡茬拉碴,
脸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却难掩轮廓里的硬朗。
哪怕昏迷中眉头也紧紧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哪怕浑身透着饥寒交迫的虚弱,
眼神紧闭却仍像藏着股没散的狠劲儿,
就像一头落难却没卸去威风的病虎,哪怕瘫倒在地,骨子里的军人悍气也没褪干净。
马黑虎心里暗忖:这大明军人的身份绝不清浅,寻常兵士可没这股子压不住的气势。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伸手先探了探尤世功的额头。
掌心刚贴上就烫得他猛地一缩手,“好家伙,烧得这么厉害!”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扫到尤世功身下渗开的暗红血渍,心里一紧,
赶紧小心地托着尤世功的腰,生怕碰着伤口,慢慢将他翻了个身。
这一翻,后背的景象让马黑虎倒抽一口冷气:
青布棉袍早已被血浸透,划开的大口子下,皮肉外翻着,
伤口边缘又红又肿,还沾着些泥土和枯草,看着格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