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嘎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最明显的是兀鲁特部,不光是现在偷偷换铁器,早年间萨尔浒那时候就帮得实在。
那会儿他们部落里的哨骑,跟着后金的人绕到明军东路军的后头,把明军扎营的水源地都标出来,
还告诉后金‘明军晚上换哨的时候最松’,后金就是趁那时候摸进去烧了明军的粮车。
后来兀鲁特部还跟后金约定,每年给他们送五十张上好的羊皮,换二十斤火药。
这些都是我阿爸当年从喀喇沁台吉的帐里听来的,错不了。”
“还有别的部落吗?”钟擎追问,目光没离开芒嘎的脸,怕他漏了关键。
芒嘎又想了想,往事一点点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永谢布部里有个小分支,住在辽河边的,也帮过。
天启元年的时候,后金缺牛羊,那分支就偷偷把部落里的三十多头牛赶去换了盐和粮食,
还帮后金的人把铁器藏在羊毛里,躲过了明朝的盘查。
不过那分支人少,没掀起什么大浪,后来被林丹汗的人发现,差点给灭了,
剩下的人就躲进了山里,现在不知道散到哪儿去了。”
他接着又补充:
“最要紧的还是朵颜卫的苏布地家族。
他们是喀喇沁的核心,手里握着马市的路子,跟后金的往来最隐秘。
听说苏布地的弟弟,每年冬天都会偷偷去后金的地界,送些明朝马市的消息,
比如‘明朝下次赏银会在哪个关口给’‘马市的守军换了多少人’,后金就凭着这些消息,
好几次截了明朝给其他蒙古部落的赏银,苏布地家族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后金给他们送过不少精铁打造的刀。”
芒嘎说到这儿,赶紧又补了句:
“大当家您可记准了,这些都跟咱们阿速部没关系!
咱们部里的人,连后金的帐篷都没见过,更别说跟他们打交道了。
当年苏布地家族找过咱们台吉,想让咱们也跟着送消息,咱们台吉没答应,
说‘就算饿死,也不帮外人打汉人’,后来这事还被林丹汗知道了,没少找咱们部的麻烦。”
钟擎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腰间的枪套,脸色依旧没缓和。
他心里清楚,这些部落帮后金,说到底是被林丹汗逼得没了活路,可帮着外敌对付同族,终究是事实。
钟擎听芒嘎说完帮后金的部落,话锋一转:
“既然有跟后金勾搭的,那像阿速部这样安分守己,没掺合这些事的部落,喀喇沁下面还有哪些?”
芒嘎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眼神亮了些,像是想起了熟悉的旧识:
“有,还真有几个。最实在的是永谢布部本部。
跟之前说的那个帮后金的小分支不一样,本部的人都在西拉木伦河边上放牧,世世代代靠明朝的马市过活。
他们部落里的人老实,每年就等着明朝的赏银和布匹,换了粮食就回去养牛羊,
别说跟后金勾搭,连林丹汗的人来要贡品,他们都只给点皮毛,绝不给铁器和粮食,
去年还因为这事被林丹汗的侦骑抢了十几只羊。”
“还有吗?”钟擎往前凑了凑,借着应急灯的光,能看见芒嘎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草屑。
“有个敖汉部,是朵颜卫里的小分支,住在敖汉旗那边的山地里。”芒嘎继续说,
“这部落人少,也就几十顶毡帐,靠种点耐寒的糜子和打猎过活,跟外界接触少。
之前苏布地家族想拉他们跟后金换东西,他们首领直接把来使赶了出去,说‘咱们靠天吃饭,不做亏心事’。
现在林丹汗的人往西挪,他们也没逃,就守着山里的牧场,听说还把进山的路堵了,怕外人进去捣乱。”
钟擎点点头,又问:“这些部落跟阿速部有来往吗?”
芒嘎笑了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
“早年有过。永谢布部的人每年去明朝马市,都会绕路来咱们阿速部换马。
他们的马擅长走平地,咱们的马耐冷,换着用都方便。
熬汉部的人还送过咱们兽皮,去年冬天冷,他们猎了不少狐狸,
给咱们部里的老人送了几张,说是‘都是喀喇沁的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还有个扎鲁特部的小分支,住在大兴安岭边上,”芒嘎又补充了一个,“
这部落更偏,平时靠打猎和采山货过活,跟喀喇沁本部都不怎么来往,更别说跟后金勾连了。
林丹汗的人都懒得去找他们,觉得那地方偏僻没油水,他们也就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去年我还听路过的商队说,他们部落里的孩子还在学射箭,没掺合外面的乱事。”
钟擎默默记下这几个部落的名字,又追问:“这些部落现在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吗?没被林丹汗的人逼着迁移?”
芒嘎叹了口气:
“永谢布部本部还在西拉木伦河,就是把毡帐往河边挪了挪,怕林丹汗的人再来。
熬汉部躲在山里,应该还在。
扎鲁特那个分支太偏,估计没动静。
也就是咱们阿速部,还有兀鲁特部这些,被追得东躲西藏,没个安稳地方。”
钟擎看着芒嘎,眼神比夜里的星光还亮:
“芒嘎,你记牢了。
从跟着我走出阿速部营地那天起,你和所有阿速部的人,就不是喀喇沁的人了,是我辉腾军的一员。”
芒嘎没等钟擎把话说完,就用力点头,手里攥着的麻线都勒出了指印:
“大当家,俺早就认这个理!
跟着您有热饭吃、有新衣裳穿,夜里睡觉不用怕林丹汗的人来抢,这才像有了家,谁还惦记喀喇沁那档子破事!”
钟擎听他这么说,嘴角稍缓,又往下讲:
“还有件事你得清楚,我不光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我还是汉人。
这些年里,不管是后金,还是帮着他们欺负汉人的部落,那些残害过汉人的账,我都记着,早晚要找他们一一算清楚。”
芒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想起之前听路过商队说的。
后金和某些蒙古部落抢明朝村庄,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他重重啐了一口:
“那些畜生就该治!像兀鲁特部那样帮着外人打汉人,早该有人管管了!
俺阿爸当年就说过,做人不能忘本,帮着外人害自己人,迟早要遭报应!”
钟擎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更有底了,又提了后面的打算:
“等咱们在鬼川安顿下来,手里的人还是太少,不管是种地还是守营地都不够。
你跟永谢布部、熬汉部那些友好的部落熟,到时候得你去跑一趟,把他们吸纳过来。”
芒嘎立刻挺直了腰,拍着胸脯应下:
“大当家放心!永谢布部的首领跟俺阿爸是老相识,当年还换过马。
熬汉部的人俺也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
俺去说,就跟他们讲跟着咱们有安稳牧场、有粮食吃,保准能把他们劝过来。他们也不想总躲着林丹汗的人!”
钟擎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到时候你挑几个嘴甜的牧民跟着,路上也有个照应。”
芒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攥着麻线的手松了些:
“俺这就去跟部落里的老伙计说,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往后咱们辉腾军的人会越来越多,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