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良被乱兵们扔进校场箭楼下的地窖,摔进了一堆发霉的草料里。
铁门\"哐当\"锁死,唯一的光线来自头顶巴掌大的通风口,雪花夹杂着寒风簌簌漏进来。
黑暗中传来窸窣声,几只老鼠从他脚边窜过。
\"总兵大人用膳喽!\"守兵嬉笑着吊下个陶盆。
借着微光,朱万良看见盆里是拌着雪水的黑豆,那是他克扣来喂战马的料豆!
陶盆边缘豁了口,盆底竟刻着\"总兵之食\"四字,分明是狗食盆改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抵不住饥饿,抓起冰碴黑豆就往嘴里塞,粗糙的豆皮刮得喉咙生疼。
翌日清晨,地窖门猛的被人打开。
乱兵将他拖到院中,扒掉外衣,反套上一件腥膻的破羊皮袄,毛絮扎得他浑身刺痒。
\"请总兵巡城!\"郭忠狞笑着牵来头瘸腿老驴,竟把他倒着捆在驴背上!
驴屁股的恶臭直冲鼻腔,朱万良羞愤欲绝,\"倒骑驴游四门\",这是戏文里羞辱贪官的法子!
游街队伍敲锣打鼓穿过大同四门。百姓挤在街边指指点点,有孩童追着喊\"倒行逆施的狗官!\"。
卖炊饼的老王头啐了一口:\"该!让他克扣俺们的口粮!\"
绸缎庄掌柜却躲在门板后发抖,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最痛苦的时刻到了校场。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他左颊,焦糊味弥漫开来。
\"庸——将——\"两个字深深烙进皮肉,剧痛让他惨叫出声。
乱兵逼他喊\"我朱万良喝兵血,罪该万死!\",他咬碎牙关不从,直到看见儿子被拖到刑架前,才崩溃哭喊出这句耻辱的认罪词。
被拖回地窖时,朱万良蜷在草堆里瑟瑟发抖。
脸上烙伤灼痛难忍,羊皮袄的腥臭萦绕不散。
他既怕乱兵下次用更毒的刑罚,又盼着朝廷大军快来剿匪。
心底把陈破虏、马黑虎咒了千遍万遍:\"两个杀才!若不是你们煽动兵变,本官何至于此!\"
而此时此刻,他咒骂的对象——陈破虏和马黑虎,正带着那三百多号逃兵,如今已焕然一新。
清一色穿着墨绿现代军装,骑着缴获的蒙古骏马,跟着他们敬爱的大当家钟擎,
在辽阔的草原上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晨光洒在这支新生军队身上,他们纵马掠过草浪,奔向辉腾锡勒草原的新生。
马蹄声如雷鸣,与千里之外地窖里朱万良的哀嚎,构成了大明王朝冰火两重天的荒诞注脚。
地窖中的朱万良绝不会想到,他咒骂的\"罪魁祸首\"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而他寄予厚望的朝廷,此刻正为如何掩盖这场丑闻忙得焦头烂额。
三月初五的月光照进大同城西观音庵的地道,妙清尼枯瘦的手指正抚过一柄柄钢刀。
油灯在她光秃的头顶投下摇晃的阴影,恍若壁画里噬人的罗刹。
\"无生老母降法旨...\"她喉咙里发出嗬嗬怪笑,\"戌亥之年,血洗朱明!\"
地道深处传来沉闷的敲击声。
两个小尼合力抬着木箱,箱缝里渗出暗红粉末,那是白莲教特制的磷粉。
年长的尼姑阴恻恻低语:\"周千户吩咐,待会烧巡抚衙门时,定要叫火凤凰冲霄三丈...\"
与此同时,军器局作坊里火星四溅。大使王好贤攥着刻刀,在箭杆上疯狂镌刻\"真空家乡\"。
他突然抽搐般仰头狂叫:\"弥勒降世!\"
吓得工匠们跪地叩拜。
角落里堆着新制的两千副铠甲,衬里皆用血线绣着谶语,在灯火下泛着诡异红光。
\"妙!妙啊!\"宣府粮商徐鸿儒在暗室抚掌大笑。
他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划过边墙缺口:\"明日引鞑子从此处入关,正好嫁祸朱万良通敌!\"
对面蒙古使者舔着匕首:\"台吉要的五百石茶砖...\"
徐鸿儒一脚踢开木箱,露出裹在茶叶里的军械:\"告诉银定,这是白莲圣教的心意!\"
最癫狂的场面在阳和卫演武场。
千户周印竟命士兵对着无生老母旗幡操练,他踩着香案嘶吼:\"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底下军户噤若寒蝉,有人偷偷抠掉甲胄里的符纸——那是王好贤昨日刚发下的\"护身宝甲\"。
当夜三更,妙清尼派出的十二个小尼如鬼魅穿巷。
她们敲着木鱼散布谣言:\"总兵府地窖藏粮万石...朱万良用兵血酿醋...\"
饥民眼睛发绿,流言比磷火更快点燃大同。
兵备道张宗衡在书房捻须冷笑。他刚烧掉周印送来的三千两银票,却留下封信:
\"...待乱起时,可取朱万良而代之。\"
窗外突然传来尖叫,但见巡抚衙门方向升起青绿色火焰,那是磷粉遇风即燃的异象!
\"圣火昭昭,凡水难浇!\"混在乱兵里的白莲教徒齐声诵咒。
有人看见周印的亲兵边放火边往怀里塞银锭,那银锭底都烙着莲花暗记。
更骇人的是,当朱万良被拖出游街时,几个狂信徒竟想扑上去生啖其肉:\"吃贪官肉,登真空境!\"
在这片混沌中,徐鸿儒悄悄见过蒙古使者。
他蘸着血在契约上画押:\"事成后,山西归圣教,河套归鞑靼...\"
而地窖里的王好贤,正用朱砂在城墙图上标注:\"...此处埋雷火棺,待官兵平乱时...\"
这些毒蛇般的密谋,此刻尚未惊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钟擎。
但命运之网已悄然收紧,当辉腾军缴获的箭矢露出\"真空家乡\"刻字时,这场光明与黑暗的殊死较量将震撼整个北疆。
正当巡抚衙门内乱兵们为抢夺库银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黑影已从后院墙头狼狈翻落。
张翼明顾不得摔疼的腿脚,连滚带爬地窜进不远处驿站的马棚里。
那件顺来的驿卒号衣沾着马粪味,袖口还破了个洞,与他平日穿的绯色孔雀补服判若云泥。
他哆嗦着将三千两火耗银票塞进内襟,厚厚的票劵硌得胸口生疼。
九十里夜路如同鬼门关。他在弥陀山脚摔丢了官帽,拒门堡外被野狗追得失足滚坡。
待到御河岸边,这位二品大员已是袍裂履穿,抱着浮木泅渡时,怀里的银票被水浸得模糊大半。
七个时辰后,宣府东门隐约在望。张翼明瘫在护城河边,扯着嗓子喊:\"本官乃大同巡抚!快开城门!\"
城头缓缓坠下吊篮。
当竹篮吱呀升起时,他瞥见城门闩上三道铁锁,顿时明白宣府巡抚申用懋的顾忌,不是不愿救,而是不敢在这敏感时刻担风险。
坐在摇摇晃晃的篮中,他摸着怀里浸湿的银票,开始盘算如何将弃城之罪全推给朱万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