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名村后的第一声鸦
“蒙”字在井台水面荡开第三十一个圆时,远火来了。
先是天边一线暗红,像有人在极北处撕开冰镜,把封存的金火倒灌进黄昏。
接着是鸦——不是旧朝钟鸦,不是雪哨夜眼,是普通的、黑身的野鸦,却飞得极高,翅膀下悬着细碎火粉,一路撒,一路燃。
火粉落在春草上,草不焦,只结一层薄霜;霜里裹着火星,像冰在呼吸,火在冬眠。
孩童追着鸦跑,鞋底踩碎霜壳,“咔啦”一声,火星溅起,钻进裤脚,烫出个小红点,却来不及疼,就被春风吹凉。
妇人站在井台,用湿手巾拍打着孩童的腿,嘴里骂,眼里笑;
老人蹲在桦树篱下,把霜壳收集进陶罐,罐口蒙布,像封存一场迟到的雪。
赛蒙站在篱外,看火粉落在掌心,落在“蒙”字音节曾飘起的地方,掌心便泛起一圈淡金,像旧朝遗诏上的朱砂,被岁月褪成极浅的影。
伊芙琳按剑,目光追鸦,追到天边那线暗红,低声道:
“火遗在搬家,它找到新宿主了。”
二、火的路径
当晚,村人围火塘,火塘里木柴湿,冒白烟,烟里却夹金点。
加拉哈德以断袖扇风,金点被扇得四散,落在地面,凝成细小脚印,脚印极浅,走向门外,一路朝北。
脚印尽头,是驿站旧址——
那里,无名客曾立碑,碑后暗道,曾通往春野,如今被新草覆盖,只剩井台残砖。
砖缝里,伸出一条透明根须,根须末端,缠着一粒金豆,正是前夜火遗所化。
根须缠豆,像脐带缠婴,每日长一寸,朝向极北,朝向冰穹裂缝。
阿蕾以冰杖触须,须内传来心跳——
咚、咔。
半冰半火,与赛蒙旧日心跳,如出一辙。
“它在借树的根,给自己造血管。”
她抬眼,看赛蒙,“等根须长到三百里,火遗就会重新结心,结一颗——没有名字的心。”
三、霜的应答
赛蒙抬手,掌心贴住根须,金豆感应,猛地一亮,亮出半张人脸,人脸无唇,却在无声大笑。
少年反手,以指背敲须,须内心跳骤停,金豆表面结出一层薄霜,霜纹正是“蒙”字倒写。
“要长,可以,”他轻声道,“但得先学会写我的名字。”
霜纹随即碎裂,碎成无数细小音节,沿根须逆流,钻进树干,钻进叶脉,钻进春草,草叶齐齐翻转,叶背现出淡金,像给大地铺上一层隐秘的刻度。
刻度指向极北,刻度尽头,是冰穹裂缝,裂缝里,冰下龙正用指甲刮冰,刮出同样一行倒写的“蒙”。
火与霜,同时学会一个名字,同时抬头,同时微笑——
微笑里没有皇座,没有龙角,只有一个尚未出生,却已被世界写进根须的音节。
四、远火与近霜
次日清晨,村人推开门,发现春草已高过井台,草叶背面,金刻度连成一条细线,线尽头,是赛蒙。
他赤足立于野,足背缠满根须,须内金豆跳动,像给他系上一枚极小的铃。
伊芙琳执剑,立于侧后,剑尖指地,指根须,却未斩——
她知,斩须无用,火已学会名字,霜已答应生长,剩下的路,只能让名字自己走。
赛蒙抬手,对村人,对孩童,对妇人,对老人,也对远处那线暗红,轻声道:
“我走了,名字留下,你们每天喊它一次,喊到草黄,喊到雪落,喊到火自己回头。”
众人不言,只点头,点头完,继续弯腰劳作,像接纳一场普通的季风。
五、启程
五人循根须,循金刻度,循倒写的“蒙”,一路向北。
背后,无名村渐小,井台渐隐,桦树渐低,最后化作一粒绿点,被春野吞没。
而春野之上,火粉仍在落,霜壳仍在结,鸦仍在飞,
飞得极高,极高,像要把“蒙”字,带向更远的天边,
又像要把远火与近霜,缝进同一片天空。
风掠过,根须在前方指路,金豆在须内轻轻跳动,
像谁在低声练习,喊一个尚未出生,却早已存在的名字——
“蒙”
而这一次,音节不再落地,不再散失,
而是沿着远火,沿着近霜,
沿着春天刚刚张开的脉络,
一路向北,向北,
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