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廊”成功的余温尚未散尽,林微光已再次踏上中东的土地。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离开时更显凝重,热风中裹挟着不安的颗粒。落地开机,周景明的消息便第一时间弹出,内容简洁却分量沉重:「当地部落长老哈立德·阿尔·拉希德近期对项目用地提出历史归属异议,疑与苏氏在当地代理人接触频繁。务必谨慎。」
果然来了。苏曼妮的“风沙”,并非虚言恫吓。这一次,她不再攻击林微光个人,而是直接动摇项目的根基——土地。
林微光立刻联系了埃米尔·哈立徳。电话里,埃米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哈立德长老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他的异议虽然法律依据薄弱,但足以煽动民意,制造麻烦,拖延甚至搁置项目。我尝试与他沟通,但他避而不见。”
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根植于部落传统、土地情感和复杂地方政治的顽疾。
林微光没有慌乱。她深知,在这里,硬碰硬的对抗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理解,更需要破局的关键。
她没有急于去找哈立德长老,而是带着阿里,再次深入那片项目预选地及周边的古老部落聚居区。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个观察者和记录者。她拜访了几位与哈立德长老素有罅隙、或对现代化发展持更开放态度的部落中年长者,耐心倾听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复杂情感——既有对传统的坚守,也有对改变和机遇的渴望。
她从这些零散的谈话中拼凑出线索:哈立德长老的强硬,一方面源于对祖辈土地象征性归属的执念,另一方面,似乎也与其家族内部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分歧有关。他的一个儿子,受过西方教育,对文化旅游和可持续发展颇感兴趣,却苦于无法说服保守的父亲。
与此同时,周景明那边传来了更深入的情报补充。资料显示,苏氏在该地区的代理人,正是利用了哈立德长老的保守心态和对“外部资本侵占”的恐惧,许以了某些短期的、不透明的经济利益,煽动其提出异议。
问题的脉络逐渐清晰。这不仅仅是一场土地争端,更是传统与现代、保守与变革、内部矛盾与外部挑拨交织的复杂棋局。
林微光意识到,她不能仅仅作为一个“外来设计师”去谈判。她需要找到一个能同时尊重传统、又能指向未来的“共同愿景”,并找到一个能撬动内部平衡的支点。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对着地图和收集来的信息苦思冥想。期间,陆时砚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周景明定时发来的、关于该地区部落关系演变史和类似土地争议成功调解案例的资料,成了她最重要的参考。他依旧在幕后,为她提供着弹药,却将扣动扳机的权力,完全交给了她。
第三天,一个大胆的构想在她脑中成型。她重新调整了设计方案,不再将项目孤立地视为一个文化中心,而是尝试将其与周边部落社区进行更深入的“肌理缝合”。她构想了一个“文化共生带”,将中心的部分公共功能——如图书馆、手工艺展示作坊、传统音乐表演空间——以一种更谦逊、更开放的姿态,延伸至部落聚居区的边缘,甚至邀请当地手工艺人参与部分建筑细节的创作。同时,她草拟了一份与部落共享项目长期运营收益、并优先培训录用本地青年的合作框架草案。
这个方案,不再是施舍或妥协,而是试图建立一个基于尊重和共同利益的命运共同体。
带着这个初步构想,她没有去找哈立德长老,而是通过埃米尔的引荐,拜访了那位对发展感兴趣的儿子——年轻的萨米尔·阿尔·拉希德。
会谈在一家充满现代气息的咖啡馆进行。萨米尔三十岁左右,思维敏捷,英语流利。林微光没有绕圈子,直接展示了她的新构想和合作草案。
萨米尔仔细翻阅着文件,眼神从最初的审慎,逐渐变得明亮。“林小姐,你的想法……很大胆,也很真诚。”他抬起头,目光锐利,“但这需要说服我的父亲,还有族里其他的老人。这并不容易。”
“我明白。”林微光点头,“但我相信,真正能打动人的,不是冰冷的利益计算,而是对家园未来的共同期盼。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找到那个能打动他们的‘故事’。”
她没有要求萨米尔立刻表态,只是将一份更详细的方案草案留给了他。
离开咖啡馆时,天色已近黄昏。林微光独自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哈立德长老的态度,苏氏代理人的暗中动作,都是未知数。
就在她思绪纷杂之际,手机震动,是周景明的消息,内容却让她微微一怔:
「陆总明日抵迪拜,参加国际能源论坛,行程三日。附:论坛酒店地址。」
他没有说要见她,甚至没有提及中东项目。只是告知了他的行程和地点。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可以主动靠近的信号?还是仅仅是一次例行的报备?
林微光握着手机,看着那条简短的消息,心跳莫名有些失序。她想起“镜廊”落成典礼上,他在光之庭院中对她的凝视,那句低沉的“恭喜”,以及生日宴上那声不容置疑的“我的”。
冰山似乎正在缓慢地移动,显露出其下深不可测的洋流。
她站在异国街头,看着远处清真寺尖顶在暮色中剪出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苏曼妮的“沙之刃”已悄然挥至,而她与陆时砚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冰层之下,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正伴随着危机,悄然涌动。
她需要赢得这场土地之争,不仅仅是为了项目,似乎……也是为了不辜负某种沉默的期待,为了能够更加堂堂正正地,站在那片冰山投射下的、复杂而真实的阴影之中。
她没有回复周景明的消息,只是将那个酒店地址,默默记在了心里。
前路依旧扑朔迷离,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无论是面对沙海中的明枪暗箭,还是应对心底那片悄然融化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