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训练科目是齐步走与立定。阳光比上午更加炽烈，像一层滚烫的薄纱铺在训练场上空，整个场地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热气蒸腾，空气凝滞不动，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齐步——走！”教官的声音洪亮而冷峻，穿透了闷热的空气，如同一道命令劈开沉闷。
“一！二！一！”
“注意排面！手臂摆直！步子压住！”
“立——定！”
口令声、脚步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起初显得杂乱无章。有人顺拐，左右脚同手同出，动作滑稽；有人排面凸出，像一块突兀的鼓包；也有人节奏紊乱，步幅忽大忽小，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更糟糕的是立定时那一片噼里啪啦的跺脚声，此起彼伏，像过年时放鞭炮，毫无整齐可言。
教官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紧锁，眼神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列队伍。他一次次抬手叫停，声音严厉得不容置疑：“停！重新来！”
“手臂前后自然摆动，前摆距离身体约二十五厘米，后摆三十厘米！看清楚我的示范！”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做出标准动作，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到位，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记住，不是甩胳膊，是摆臂！动作要稳、要匀！”
“步幅七十五厘米！每分钟一百一十六步！保持匀速！不能忽快忽慢！你们是在行军，不是散步！”
“还有立定！‘立’字落右脚，‘定’字落左脚，然后靠脚收尾！动作必须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听见没有？”
汤予竹站在队列中间，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滑落，顺着眉骨渗入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她眨了眨眼，强忍着不去擦拭，生怕一个多余的小动作引来教官的训斥。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口令，眼睛盯着前方同学的动作，手脚则努力控制着幅度和节奏。
看似简单的走路，在集体中要做到整齐划一，竟需要如此精密的身体协调和心理专注。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刚组装好的机械零件，彼此之间还不太合拍，稍有不慎就会脱节。脚底因为长时间站立和反复踏步，即使垫了加厚鞋垫，也开始传来阵阵钝痛，像是有细针从鞋底扎上来。小腿肚胀得发酸，肌肉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抽筋。
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浸透迷彩服，贴在皮肤上又黏又痒。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肩线和袖口处结出一圈圈白色的盐霜，像被风吹干的海浪痕迹。嘴唇有些干裂，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火辣辣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累”的具体含义。它不只是体力的消耗，更是精神上的持续高压——不能随意说话，不能低头擦汗，不能偷懒松懈，必须时刻警觉，紧跟口令，观察周围人的节奏，调整自己的步伐。哪怕一秒分神，就可能打乱整排的整齐度。
有几个体质较弱的女生在烈日下渐渐支撑不住。一名短发女生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突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旁边的同伴立刻扶住她，教官也迅速下令让她退出队列，去树荫下休息。还有人蹲在地上，双手撑膝，呼吸急促。医务站的老师已经准备好了解暑药和冰袋，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汤予竹虽然也感到疲惫不堪，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在原生家庭中经历过长期体能训练，加上这段时间为了适应新生活，每天清晨都会跑步、拉伸、做俯卧撑，身体素质远超普通同龄女生。更重要的是，她的意志力异常坚韧——那种在逆境中绝不低头的倔强，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休息哨声响起时，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向阴凉处。汤予竹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抱着水壶大口喝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她仰头看着天空，太阳依旧高悬，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眯着眼睛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种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挑战身体极限的经历，对她来说是全新的。
在原来的时代，她是深闺中的小姐，讲究端庄娴静、笑不露齿、行不扬尘。每日的生活不过是琴棋书画、绣花读诗，从未有过这般抛头露面、与众人一同操练的日子。可奇怪的是，尽管身体疲惫至极，她心中却没有半分厌烦或委屈，反而有种奇异的畅快感，像是长久压抑的某种力量正在苏醒。
周暖一屁股瘫倒在她身上，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泥，声音虚弱：“予竹……我不行了……我感觉我灵魂都要飞出去了……这比练琴累一百倍……以前我觉得每天练八小时钢琴已经是人间酷刑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折磨……”
汤予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水壶递过去：“喝点水，补点电解质。别躺着不动，容易头晕。等会儿还要集合。”
周暖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喘着气说：“你说你怎么还能这么清醒啊？我都快断片了……你是不是偷偷练过特种兵？”
汤予竹笑了笑，没回答。她知道，这不是天赋，而是习惯。当一个人习惯了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时，对痛苦的感知反而会降低。全神贯注地投入，本身就是一种逃避疲惫的方式。
傍晚训练结束的哨音终于响起，所有人如释重负。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营房，不少人进门就直接倒在床上，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晚饭是基地统一供应的大锅菜：炒土豆丝、炖冬瓜、红烧肉和紫菜蛋花汤，味道平平，但分量十足，管饱。
汤予竹吃得不多，胃因白天剧烈运动有些不适，但她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和一点青菜，补充能量。饭后轮到她值日洗碗，她默默完成任务，回来后再一次仔细叠好被子——豆腐块的标准，棱角分明，平整如刀切。接着，她将换下的作训服泡进盆里，用洗衣粉搓洗干净，拧干后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脸上晒得微红，鼻尖和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嘴唇依旧干裂，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胸口起伏缓慢而平稳。累，是真的累。可她挺过来了。
这种坚持，不仅仅是为了拿到军训学分，也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想证明给自己看：无论身处哪个时代，面对怎样的环境，她都能稳稳地站住脚跟，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远处操场上传来其他连队还在加练的口号声，一声声，坚定有力。
汤予竹关上灯，躺上床铺，闭上眼睛。肌肉仍在隐隐作痛，但她心里却很踏实。明天还会有新的训练，新的挑战。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