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的靴底在碎石坡上打滑时,听见赵猛在身后骂了句脏话。三人刚钻进雷达站后山的灌木丛,蓝军的搜山犬就循着气味追了上来,犬吠声像把钝刀,在寂静的山林里反复切割。
“往这边!”金雪突然拽着他往陡坡下滚。腐叶被压出的闷响里,林霄摸到块冰凉的金属——是根锈迹斑斑的排水管,直径刚够一人蜷缩着钻进去。“老基建兵的排水渠,老张说过能通到雷达站底下。”她的指甲在管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快进!”
赵猛先钻进去时,排水管发出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林霄紧随其后,后背立刻被管壁上的铁锈划出火辣辣的疼。黑暗中,金雪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带着压缩饼干的碎屑味——那是今早抢粮车时她塞给他的,现在还藏在他作战服内袋里,被体温焐得发潮。
“还有五十米。”林霄数着管壁接缝,突然停住动作。排水渠的尽头透出微光,隐约能听见发电机的轰鸣,像头困在铁笼里的野兽。他摸出陈峰给的通行徽章,金属边缘在黑暗中泛着冷光,“赵猛,把少校制服翻过来穿,装作被俘虏的样子。”
“那你呢?”赵猛的声音在管道里发闷。
“我从通风口进去。”林霄掏出撬棍,指尖在管壁上摸索——老张说过,老基建兵挖的排水渠总会留检修口,果然在左侧摸到块松动的铁板,“金雪跟你走,记住,见了蓝军就说‘押解俘虏’,徽章给哨兵看。”
金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管道里的阴风顺着袖口往里灌,带着她手背上的血腥味:“通风口有电网。”她的指甲掐进他皮肉里,“昨天截卡车时,俘虏说雷达站的外围全通了高压电。”
林霄突然想起马翔的涂料。那半罐墨绿色的糊状物还在金雪背包里,是用松脂和煤灰调的,原本是防红外的,现在或许能派上别的用场。“把涂料给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电网的金属丝有接缝,用涂料把接缝糊住,能短接三十秒。”
金雪解背包的手在抖。管道外突然传来搜山犬的狂吠,距离越来越近,连犬爪刨抓铁板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快!”林霄拽过涂料罐,用手指蘸着往铁板接缝处抹,绿乎乎的糊状物蹭在指甲缝里,像凝固的血。
铁板被撬开的瞬间,刺眼的探照灯光扫了进来。林霄猛地拽住金雪往管道深处缩,赵猛顺势用身体挡住缺口——蓝军巡逻兵的脚步声就在头顶响起,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像在敲他的天灵盖。
“刚才好像有动静。”巡逻兵的声音带着警惕。
“别疑神疑鬼,搜山犬都没叫。”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陈副指挥说了,重点盯物资站方向,这群民兵肯定在找吃的。”
脚步声渐远时,林霄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把最后一把涂料抹在通风口的铁网上,看了眼金雪:“三十秒后见。”
钻出检修口的瞬间,林霄被雷达站的探照灯照得睁不开眼。他就地翻滚躲到发电机房的阴影里,怀里的压缩饼干硌得肋骨生疼。远处的了望塔上,蓝军哨兵正用望远镜扫视四周,枪托在栏杆上磕出的轻响清晰可闻。
“还有十秒。”他盯着通风口的方向,指关节因为攥紧撬棍而发白。涂料糊住的电网接缝处已经开始冒火花,滋滋的电流声里,突然传来栏杆被撞开的响动——是赵猛和金雪动手了。
“站住!干什么的?”哨兵的吼声刚响起,就被声闷响打断。林霄知道那是赵猛用撬棍砸晕了哨兵,他立刻矮身冲向雷达站的主楼,靴底在水泥地上滑出的声线,正好被发电机的轰鸣盖住。
主楼的电子门需要指纹解锁,但林霄根本没打算走正门。他绕到建筑背面,用撬棍撬开块松动的瓷砖——下面是根裸露的电缆,绝缘层被老鼠咬出个豁口,铜芯在暗光里闪着冷光。这是老基建兵的老办法,破坏局部电路能让备用发电机启动,从而暂时切断监控系统。
“三,二,一。”
撬棍戳进电缆豁口的瞬间,整座雷达站突然陷入黑暗。备用发电机启动的轰鸣声里,林霄撞开虚掩的侧门,扑面而来的冷气里混着咖啡和金属的味道——这里是蓝军的战术数据处理中心,二十多台显示屏在应急灯的绿光下亮着,像排蛰伏的眼睛。
“抓住他!”身后传来吼声。林霄转身时,正看见三个蓝军士兵举着枪冲进来,枪栓拉动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突然掀翻身边的操作台,服务器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显示屏瞬间黑屏——数据链终端被砸断了。
“你疯了!”士兵的吼声里带着惊恐,“这是演习!不是真打仗!”
林霄没理他,反手将撬棍掷向应急灯。绿光熄灭的瞬间,他摸出最后枚演习手雷,拉开引信后往人群里扔去——虽然是演习弹,但爆炸产生的强光和烟雾,足够让这些正规军慌上三十秒。
烟雾弥漫中,他撞开安全通道的门,楼梯间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霄侧身躲进消防栓的隔间,听见来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肩章蹭过墙壁的声线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
“林霄。”陈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这。”
林霄握紧手里的碎镜片——那是从老张老花镜上磕下来的,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武器。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陈峰也是这样在靶场的掩体后喊他,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这性子,早晚会栽在太能折腾上。”
“为什么放我们进来?”林霄突然开口,镜片反射的微光落在陈峰脸上,能看见他肩章上的中校军衔,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陈峰的脚步声顿了顿。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黑松岭的山风灌进来,带着远处老张他们引爆炸药的闷响。“因为你们比天狼特战连更像军人。”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昨天矿洞那仗,你让老张带人防烟雾,自己去炸观测站——这种担当,我们很多正规军都没有。”
林霄突然笑了,镜片反射的光晃得陈峰眯起眼:“你当年教我的,说军人不能怕死,更不能让兄弟送死。”
“但你们是民兵。”陈峰的声音里带着点复杂,“这场演习结束后,你们会回到各自的生活,开卡车的开卡车,修铁路的修铁路……”
“那又怎样?”林霄突然从隔间里走出来,应急灯的绿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民兵就不是兵了?你看看老张他们,为了吸引火力,现在还在山里跟蓝军的装甲车周旋——他们图什么?”
陈峰的枪口缓缓放下。楼梯间外突然传来骚动,蓝军士兵的吼声里夹杂着电流杂音——是导演部的公共频道被接进了内部通讯系统,东部战区司令的怒吼震得墙壁发颤:“陈峰!你他妈在干什么?放跑了目标,我撤你的职!”
“撤就撤。”陈峰突然扯掉耳机,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这群民兵,比你的天狼连有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林霄——是枚真的手雷,保险栓还没拉开,“雷达站的弹药库在地下二层,用这个能炸开。”
林霄接住手雷时,金属外壳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他突然想起金雪说的,五大战区的司令为了抢他们,差点在指挥室打起来。原来有些认可,不需要军衔和制服来证明。
“走了。”他转身往楼下跑,脚步声在楼梯间里敲出急促的鼓点。身后,陈峰突然喊住他:“林霄!”
林霄回头时,看见陈峰正敬着个标准的军礼,应急灯的绿光在他挺直的脊梁上流动。“告诉老张,他当年修的铁路,现在还在跑军列。”
跑出雷达站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赵猛和金雪正蹲在灌木丛里,看见他出来立刻扑上来,金雪的手在他身上乱摸,摸到那枚真手雷时突然僵住:“这是……”
“陈峰给的。”林霄把保险栓重新扣上,“老张他们在哪?”
“往南撤了。”赵猛指着远处的山坳,那里有股淡淡的青烟在晨雾中升起,“老张说用最后点硫磺粉烧的,怕咱们找不着。”
三人往山坳跑时,林霄的耳机突然传来信号——是马翔用仅剩的电池发来的摩尔斯电码。金雪迅速翻译出来:“蓝军主力往南追了,让我们去废弃水泥厂汇合。”
“水泥厂?”林霄突然停住脚步。他想起老张说过,那是五十年代老基建兵建的,地下有四通八达的隧道,当年是为了防备空袭。
“老张这是要跟他们打地道战。”赵猛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老东西,还是这么贼。”
接近水泥厂时,林霄突然拽住他们往矮树丛里躲。晨雾中,十几辆蓝军装甲车正围着厂区转圈,车顶的机枪不时往厂房里扫射,空包弹的脆响像串鞭炮。更远处的山坡上,能看见几个蠕动的人影——是老张他们,正往隧道口撤退,马翔的收音机天线在晨光里晃,像根不屈的旗杆。
“得引开装甲车。”林霄摸出那枚真手雷,保险栓被他摩挲得发亮,“赵猛,你带金雪去隧道口接应他们,我去炸装甲车。”
“不行!”金雪突然抱住他的腰,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真手雷!会死人的!”
林霄掰开她的手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通讯设备磨出来的,比他的还厚。“演习规则里,真手雷不算违规。”他把压缩饼干塞进她嘴里,“等会儿见。”
冲向装甲车的瞬间,林霄听见耳机里炸开片惊呼。西部战区作战部长的吼声震得耳膜疼:“那小子疯了?拿真家伙?”
“拦住他!快拦住他!”1号首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慌乱。
林霄没管这些。他绕到装甲车侧面,突然将手雷扔向车底——那里是履带的传动齿轮,演习弹炸不坏,但真手雷能让它暂时卡壳。爆炸声响起时,他就地翻滚躲到水泥柱后,滚烫的气浪掀飞了他的帽子,露出额前被弹片划伤的伤口,血珠滴在沾满煤灰的脸上,像朵绽开的红山茶。
“在那!”蓝军士兵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林霄刚要起身,突然被人拽住胳膊往隧道里拖——是老张,老人的手像把铁钳,攥得他生疼,马翔和老周跟在后面,正用撬棍顶住隧道口的铁门。
“你个小兔崽子!”老张的咳嗽声里带着哭腔,“谁让你用真家伙的?嫌命长?”
林霄刚要说话,隧道外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透过铁门的缝隙,能看见蓝军士兵正往隧道里冲,装甲车的探照灯像把把尖刀,刺破晨雾扎进黑暗的隧道。
“往深处走!”林霄拽着老张往隧道深处跑,“这里有老基建兵留的应急通道。”他突然想起陈峰的话,“老张,你修的铁路,现在还在跑军列。”
老人的脚步猛地顿住。隧道顶部的滴水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真的?”
“真的。”林霄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陈峰说的。”
老张突然挺直腰板,咳嗽声都变得有力起来:“走!让这群正规军看看,老基建兵的隧道,不是那么好闯的!”
隧道深处,十七人的身影在手电光下蜿蜒,像条倔强的蛇。林霄的手被金雪紧紧攥着,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枚被体温焐热的红星徽章——不知何时,她又把它别回了他的肩上。
耳机里,五大战区的争吵声还在继续。东部战区司令在喊“把林霄调到我这,破格提干”,南部战区参谋长骂他“不要脸,抢民兵算什么本事”,西部战区作战部长突然吼了句“都别争,我已经让人去查他们的档案了”。
林霄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隧道里滚出很远。他看着前方老张蹒跚却坚定的背影,看着身边赵猛紧攥撬棍的手,看着金雪眼里跳动的手电光——突然觉得,这场演习早已超越了胜负。
因为有些东西,比军功章更重要。
比如藏在磨破的作战靴里的坚持,比如握在沾满煤灰的掌心里的信任,比如刻在十七个普通人骨子里的——兵魂。
隧道尽头透进微光时,林霄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不怕,因为他身后,是十六个愿意跟他一起炸碉堡、闯雷区的兄弟,是群穿着迷彩服的平民,也是群比谁都像军人的——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