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后山根脚有个杨家碾院子,今年热天怪事多得吓人。竹林头的斑鸠半夜惊飞,狗躲在窝窝头呜呜地哭,院坝头的鸡公突然都不会叫鸣了。
杨国发和他婆娘杨二嫂就住在这院子当头。杨二嫂是邻村嫁过来的,泼辣得很,骂人时眉毛一挑,嘴角白沫子翻飞:“杨国发,你个砍脑壳的!一天到黑就晓得灌马尿,屋头活路不做,猪草不打,你龟儿是要饿死老娘嗦?”
杨国发也不示弱,把叶子烟杆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你个婆娘晓得个锤子!老子昨天才把包谷薅完,你眼睛遭牛屎糊到了嘛?”
这两口子吵嘴是家常便饭,院子里的人都听惯了。杨国发是个黑脸汉子,浑身肌肉疙瘩,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就是爱喝两口酒。杨二嫂虽然嘴巴厉害,但屋里屋外收拾得利利索索,喂了两头肥猪,二十多只鸡。
七月初八那天,杨国发去青城山后山砍柴。山里头雾气大,十步外就看不清楚。杨国发背着背篼,拿着砍刀,沿着熟悉的小路往上爬。路边野花开得艳,杨国发却觉得浑身发冷,明明是伏天,却像是数九寒天一样。
快到晌午时,杨国发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很多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还夹杂着吱嘎吱嘎的声音。他躲在松树后面偷看,只见雾气中隐约有一队人影,穿着古怪的黑衣服,头上戴着高帽子,肩上扛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杨国发吓得腿软,连忙蹲在树丛后面。那队人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雾气中,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回到家,杨国发脸色苍白,灌了两口烧酒才缓过劲来。晚上睡觉时,他搂着杨二嫂,两根手指搓着二嫂鼓胀的奶头,把白天看到的事说了。
杨二嫂一听就炸了:“你龟儿是不是喝昏了?强制火葬好几年了,哪来的抬棺人?还穿着黑衣服戴高帽子?你怕是遇到鬼抬棺了哦!”
“真的嘛,我看得清清楚楚。”杨国发声音发抖,“那棺材黑黢黢的,比平常棺材大得多,那些人走路脚不沾地,轻飘飘的。”
杨二嫂在他麻雀上掐了一把:“砍脑壳的!莫说这些来吓老娘!晚上还要不要人睡了?”说着就往杨国发怀里钻,手却不老实起来,“你个没得出息的,怕啥子嘛怕,有老娘在,鬼不敢来!”
杨国发被婆娘一撩拨,暂时忘了害怕,两人在被窝里折腾起来。事毕,杨二嫂喘着气说:“明天去青城观求个符,莫要真的撞邪了。”
第二天,杨国发真的去青城观求了道符,贴在堂屋门上。接下来几天平安无事,他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晚上,院子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杨国发和杨二嫂吓得从床上跳起来,点亮油灯往外看。
月光下,院坝中央赫然放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正是杨国发那天在山上看到的那口!
杨二嫂“妈呀”一声尖叫,躲到杨国发身后:“你个砍脑壳的!真的把鬼棺材引回来了哦!”
杨国发也吓得腿软,但还是强装镇定:“怕、怕啥子!老子明天就把它劈了当柴烧!”
说来也怪,那棺材在院坝里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却不见了踪影。杨国发和杨二嫂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
晚上,杨二嫂洗脚时突然惊叫起来。杨国发跑过去一看,只见洗脚盆里的水变得血红,他婆娘的两只脚上沾满了鲜血似的液体。
“日你妈哦!这是咋回事?”杨国发赶紧拿毛巾给婆娘擦脚,却发现那“血水”一擦就没了,脚上干干净净的。
杨二嫂吓得眼泪汪汪:“杨国发,你个挨千刀的!肯定是你在外头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老娘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杨国发心里发毛,嘴上却硬:“屁大点事就哭爹喊娘的!”
半夜,更怪的事发生了。两口子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阵敲击声惊醒。那声音分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咚、咚、咚”,不紧不慢,像是有人在下面敲棺材板。
杨二嫂直接吓瘫了,尿道口一松,洒了一床。杨国发壮着胆子点灯往床下照,却什么也没有。
“不行了,不行了,这屋子住不得了!”杨二嫂哭喊着,“明天去投奔亲戚!”
杨国发被他吵的鬼火冒,往她大灯上就是一拳,让她闭嘴。
第四天晚上,杨国发喝了半斤白酒壮胆,早早插上门闩睡觉。半夜里,他突然被冷醒,一摸身边,杨二嫂不见了。
杨国发心里一紧,连忙起身找人。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屋里半明半暗。他看见堂屋门开着,便蹑手蹑脚走过去。
院坝里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那口黑棺材又出现了,棺材盖开着,杨二嫂穿着白衣白裤,直挺挺地站在棺材旁,像是梦游一样。
更可怕的是,院子四周影影绰绰站着一圈黑衣人,戴着高帽子,看不清脸面。他们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杨国发吓得魂飞魄散,但看到婆娘有危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一把抱住杨二嫂就往回拖。杨二嫂身体冰凉,眼神呆滞,像个木头人一样。
那些黑衣人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站着。杨国发把婆娘拖回屋里,赶紧关上门,用木杠顶住。
第二天早上,杨二嫂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只是觉得浑身无力。杨国发也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说她梦游了。
杨国发终于去请了端公。端公来看了一圈,脸色凝重地说:“这是鬼抬棺,那些是阴间的抬棺人,他们看中了你们家这块地,要在这里葬棺。”
“那咋办呢?”杨国发急得团团转。
端公说:“只有一个办法,他们不是要地吗?就给他们一块地。你在院子东南角挖个坑,我做个法事,把他们送走。”
杨国发连忙照做,在院子东南角挖了个三尺见方的坑。端公画了符咒,烧了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说也奇怪,法事做完后,那口棺材再也没出现过。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狗不哭了,鸡会叫了,斑鸠也不乱飞了。
只是杨国发和杨二嫂经过这次惊吓,性格变了不少。杨二嫂不再那么泼辣骂人,杨国发也少喝酒多干活了。晚上睡觉时,两人紧紧搂在一起,互相取暖。
有一天晚上,杨二嫂突然说:“国发,那晚上我虽然像是做梦,但记得一点点感觉。”
“啥子感觉?”
“好像站在冰窖里头一样,冷得钻心。然后看见你跑过来抱我,那些黑影一下就散了。”杨二嫂往杨国发怀里挤了挤,“你龟儿虽然平时讨嫌,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
杨国发搂紧婆娘,没说话。窗外,青城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秘密在夜晚低声诉说。
人世间的恐惧来来去去,而青山依旧,云雾缭绕,守护着山脚下那些平凡而炽热的人生。鬼抬棺的传说还会在乡间流传,但生活总归要继续,就像青城山上的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