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计划”如同一场席卷全公司的风暴，在刮去腐肉、清除积弊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带来了剧烈的“阵痛”。这份痛楚，首先以最直观的形式，反映在了冰冷的财务报表上。
月度经营分析会上，周锐站在投影前，向来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屏幕上，几条关键数据曲线清晰地展示着“磐石计划”启动一个月来的影响：
· 新增用户数量：环比下降45%。
· 课程预定额（GmV）：环比下降32%。
· 单校区平均营收：环比下降28%。
· 整体净利润：由正转负，出现公司成立以来首次月度亏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些刺眼的红色负增长百分比清晰地呈现在所有管理层面前时，会议室里依然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原因分析，”周锐切换ppt，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主要有三点：第一，我们主动暂停了所有新校区拓展和市场推广活动，新增用户入口大幅收窄；第二，教学督导委员会的严格审查，导致全国范围内超过百分之十五的课程因质量不达标被暂停或整改，直接影响当期收入；第三，‘成本与效率’小组关停了十五家长期亏损校区，虽然减少了失血点，但也一次性削减了部分营收基数。”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有一些积极数据。用户复购率提升了8%，客单价提升了12%，传承人结算准时率和满意度达到历史新高。但这些健康指标的改善，短期内无法弥补营收缺口。”
一位从创业初期就跟着林砚的运营部副总监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焦虑：“林总，周总，我知道整顿是必要的，但这个下滑幅度……是不是太猛了点？外面现在已经有些不好的风声了，我们再这样‘自残’下去，我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但担忧显而易见。
几乎与此同时，外界的质疑声也开始如预料般响起。
某财经科技网站上，出现了分析文章：《“非遗纪元”激进整顿，增长神话恐将终结？》。文章列举了其暂停扩张、关闭校区、营收下滑等事实，质疑其商业模式是否具备可持续性，并暗示其可能遭遇了“成长天花板”。
一些竞争对手操控的水军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带节奏：
“听说非遗纪元不行了，内部大清洗，课程都停了好多。”
“果然这种靠情怀的企业活不久，一较真就原形毕露了吧？”
“高价非遗课是不是智商税？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更有甚者，一些之前被“非遗纪元”拒绝收购或合作的小型机构，也开始落井下石，散布其“资金链断裂”、“即将大规模裁员”的谣言。
这些外部噪音，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公司内部，进一步加剧了某些员工的不安情绪。
之前那份严厉的整改通报所带来的震慑，开始被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所替代。尤其是在一些业绩原本就不太突出、自认可能成为下一波整顿目标的部门，人心浮动。
“听说数据部下一个要被开刀？”
“市场部现在预算卡得死死的，什么活动都批不下来，这还怎么干活？”
“天天不是学习新规范就是写检查报告，正事都没法做了，这公司还能待吗？”
“猎头昨天又给我打电话了，开的薪水比现在高百分之三十……我在考虑要不要看看机会。”
茶水间、吸烟区，类似的议论开始增多。一种无形的低压笼罩在部分办公区域。虽然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离职潮，但那种曾经充满激情和闯劲的氛围，确实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砚心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在一次飞行检查后回到总部，明显感觉到一些员工看她的眼神带着敬畏，甚至……一丝疏离。她知道，自己领导的“教学督导委员会”在很多人眼中，就是那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内心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坚定。她清楚，技艺标准的底线，一步也不能退。
周锐的压力更大。作为coo，业绩下滑是他首要的责任。投资人、董事会的询问电话开始增多，虽然他都能用“短期阵痛”、“为了长期健康”的理由解释过去，但对方语气中的疑虑，他听得出来。他必须顶住压力，继续推进“成本与效率”的优化，同时还要分心安抚内部运营团队的情绪。
最大的压力，始终集中在林砚身上。
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桌面上摊开着最新的舆情监测报告和那份显示亏损的财务报表。窗外阳光明媚，她却感到一丝寒意。质疑、唱衰、内部的动摇……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当它们真正袭来时，那份沉重依然超乎想象。
她想起几天前，一位颇为赏识她的前辈打来电话，语重心长地说：“林砚啊，矫枉不能过正。商业的本质是增长，你这样急刹车，很危险。有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真的是她太理想化，太激进吗？是不是真的应该像周锐最初建议的那样，用更温和、更渐进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片刻，便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拿起内线电话：“小林，请帮我约一下李阿婆，就说我想和她视频聊聊天，不谈公事。”
晚上，视频接通。屏幕那头的李阿婆，精神似乎比之前更好些，背景是她在云南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工作间。
“林姑娘，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李阿婆关切地问。
林砚心中一暖，勉强笑了笑：“还好，阿婆。就是公司事情比较多。”
“阿婆听说了，你们在搞什么……‘盘石计划’？”李阿婆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人不听话，搞歪门邪道了？”
林砚点了点头，没有细说。
李阿婆叹了口气，随即又坚定地说：“该管就得管！一棵树，长了歪枝杈，不及时砍掉，怎么能长成参天大树？一时半会儿不好看，怕什么？根子正，迟早能发出好芽来！”
她拿起手边一块刚染好的、蓝白相间图案古朴的布，对着镜头展示：“你看这布，染的时候，每一道褶子都得扎紧，每一道工序都不能省。省了，颜色就花了，魂就没了。公司也一样，该紧的时候，就得紧起来。”
听着老人质朴却充满智慧的话语，看着那块浸润着时间与匠心的染布，林砚心中的迷茫和寒意渐渐被驱散。
是啊，阵痛是必然的。但只要根还在，魂未丢，就有希望。
她结束通话，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她打开文档，开始起草一份面向全体员工的内部信。她要将公司的现状、面临的挑战、以及坚定不移推行“磐石计划”的决心，再次清晰无误地传递给每一个人。
阵痛期，也是考验期。考验她的领导力，考验团队的凝聚力，更考验这份事业的成色。
第25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