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的夜,静得只剩下灶上砂锅里余粥偶尔冒出的轻响。屋外寒风掠过窗棂,发出细微呜咽,反而更衬出室内的安宁。老周在厨房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筷,瓷碗碰撞声几不可闻,生怕吵醒里屋熟睡的孩子——张小雨睡前还紧紧攥着顾云深给的冷金笺边角料,小脸埋在枕头里,嘟囔着“明天要画腊梅给周爷爷”,那稚嫩的承诺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光。顾云深坐在堂屋藤椅上,正仔细将修复笔记里孩子们写的心愿笺按顺序叠好,每一张承载纯真期盼的纸片被他指尖抚过,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让他嘴角浮起一丝温柔。沈砚辞在旁边检查李警官送来的监听设备,指尖划过小巧麦克风,眼神凝重,眉头微蹙,似在评估设备在嘈杂环境中的可靠性。
院门外传来轻叩声,不急不缓,却透着急迫。李警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裹着深色外套,衣领竖起御寒,脸色比白天严肃,眼角疲惫的纹路更深:“抱歉这么晚打扰,有紧急情况。”他走进堂屋,下意识压低声音,目光扫向里屋,生怕惊扰童真的梦,“白天抓获的沈振海余党招了,他们还有个同伙藏在徽州古籍黑市,代号‘墨影’,专门倒卖伪造古籍和工艺,这次的假证据就是他一手策划,手法老练,绝非寻常。”
“墨影?”顾云深停下手,指尖捏紧心愿笺,纸张的凉意透入心底,“他还想干什么?账本和笔记都在我们手里,父辈的冤屈也快查清了,他还不肯罢休?”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忆起爷爷曾提过的古籍黑市险恶。
李警官从公文包掏出张照片,是古籍黑市的偷拍画面,光线昏暗,人影晃动:“他不仅想销毁账本和笔记,还想偷冷金笺的核心工艺——招供的人说,‘墨影’想仿造一批假冷金笺,冒充顾家传承卖给海外买家。一旦得手,不仅你们的声誉受损,真正的冷金笺工艺也可能被恶意滥用,流入黑市,祸及整个修复界。”
沈砚辞接过照片,画面里的“墨影”戴着宽檐帽,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仿冷金笺残片,边缘纤维杂乱,正是之前伪造证据的同款纸,纸面泛着不自然的哑光:“他懂冷金笺的皮毛,却不知道核心的‘淬金法’,所以才想找我们‘合作’?这分明是陷阱,等着我们跳。”
“没错。”李警官点头,语气担忧,手指无意识摩挲公文包边缘,“我们的人试过渗透黑市,可‘墨影’警惕性极高,只信任懂冷金笺工艺的人。现在需要有人主动接触他,获取他藏匿证据的地点和同伙信息,不然等他销毁所有线索,再抓他就难了,线索一断,前功尽弃。”
堂屋座钟“滴答”一声,清脆突兀。顾云深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沈砚辞身上,眼神清澈决绝:“我去。”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仿佛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我是顾家传人,懂‘淬金法’,也知道修复笔记里的工艺细节,‘墨影’肯定会信我,这是唯一能接近他的身份。”
“我跟你一起。”沈砚辞立刻接话,握住他的手,掌心温度驱散他指尖的凉,温暖传递无声誓言,“你一个人太危险,我懂星桥的安保技术,能帮你装监听设备,也能应对突发情况,我们不能分开。”
“不行!”李警官急忙阻拦,身体前倾,语气急促,“黑市鱼龙混杂,‘墨影’手上有前科,心狠手辣,你们俩去太冒险,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比如增派便衣……”他的话被顾云深打断。
“没有别的办法了。”顾云深打断他,眼神扫过角落的樟木箱——里面锁着修复笔记和账本,是爷爷与沈父的心血,泛黄纸页记录着几代人的坚守,也是孩子们未来要学的传承,“‘墨影’要的是工艺和证据,只有我们能以‘愿意合作伪造冷金笺’为诱饵接近他。要是等他毁了笔记和账本,父辈的冤屈就算洗清,也会留下永远遗憾,那些被篡改的历史,谁来正名?”
厨房门轻响,老周端着两碗温好的腊梅粥走进来,粥香漫溢,却未能冲淡凝重。他把粥放桌上,热气袅袅,没问案情,只轻声说:“天冷,喝点粥暖暖身子,不管要做什么,都得先顾好自己。”顾云深看着他鬓角白发在灯光下泛银,忽然鼻子发酸——老周肯定察觉不对劲,却没点破,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牵挂他们,一如当年照顾他父亲时那般沉默可靠。
“周叔,”沈砚辞起身,帮老周搬椅子,动作透着敬意,“我们……可能要去徽州待几天,帮李警官查点事,修复班的事得麻烦您多照看,孩子们就托付给您了。”他没说“潜伏”,怕老周担心,可老周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手掌厚实温暖:“你们放心去,孩子们有我,问渠斋也有我。只是你们俩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一起回来,我还等着给你们煮腊梅粥,粥要热乎才好。”
里屋传来孩子呓语,是豆豆在说“顾老师,别离开”,声音模糊却揪心。顾云深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缝,看见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被褥裹得严实,小雨还抱着那片干腊梅书签,呼吸均匀。他悄悄退回,从帆布包掏出修复笔记,封面磨损却整洁,小心锁进樟木箱最底层,又把“鸠鸟”账本交给老周,账本沉甸甸,承载太多秘密:“周叔,这账本您藏好,别让任何人碰,等我们回来,它关系着一切真相。”
李警官看着两人坚定模样,终于松口,从内袋取出小巧信封:“我会给你们配微型监听和定位设备,藏在贴身衣物里,每天固定时间联系,信号加密。‘墨影’的联络方式在这张纸上,他明天会在徽州古籍黑市的‘陈记书摊’等‘懂行的人’,你们就以‘想合作伪造冷金笺牟利’的身份见他,记住,别露破绽。”
沈砚辞接过联络方式,指尖捏紧纸条,纸张发出细微脆响:“我们会小心,一定拿到他藏匿证据的地点,也会把同伙信息传回来,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他转头看顾云深,眼神满是承诺,深邃如夜,“我会保护好你,就像以前每次一样,在星桥那次,在修复所那次,从未失手。”
顾云深点头,端起腊梅粥喝了一口,甜香里带着老周的牵挂,温热液体滑入喉咙,让他更坚定决心。他想起修复笔记里爷爷写的“护传承不敢涉险,怕了就输了”,墨迹遒劲,仿佛还在眼前;想起沈父当年为护古籍独自面对“鸠鸟”,背影孤勇,忽然觉得,“潜伏”不是冒险,是为守住他们想守护的一切——老周的粥香、孩子的笑靥、修复笔记里的真心笔迹,还有彼此紧握的手传递的爱意。
夜深,窗外月色更浓,银辉洒满院落。李警官走后,老周帮他们收拾行李,把草药膏、胃药和包好的桂花糕塞进帆布包,动作细致:“徽州夜里冷,山风刺骨,多穿点。遇到事别硬扛,实在不行就往人多的地方跑,我已跟徽州的老伙计打过招呼,他们在黑市附近有眼线,会暗中帮你们。”嘱咐朴实,却字字千金。
顾云深抱住老周,手臂环住他微驼的背,声音微哑,眼眶发红:“周叔,等我们回来,还吃您煮的腊梅粥,要加双份桂花。”老周拍拍他的背,眼里牵挂藏不住,却没挽留——他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为守护问渠斋的暖、孩子们的未来才走的,就像当年他们父辈一样,义无反顾。
沈砚辞把监听设备藏进冷金笺残片夹层,又检查一遍定位器,确保指示灯微弱不显:“明天见面,你主要跟他聊工艺,细节要逼真,我观察周围环境,有情况就用暗号‘腊梅开了’联系李警官,手势自然。”顾云深点头,走到樟木箱前,轻轻抚摸箱盖腊梅纹——那是沈父刻的,刀工细腻,花瓣栩栩如生,像无声守护箱中秘密。他想起修复笔记里爷爷的期许,字里行间是对传承的热忱;想起孩子们的心愿笺,天真烂漫,忽然觉得,“潜伏的决定”不是黑暗冒险,是“烬中炽焰”的燃烧——在危险面前,为爱与守护,甘愿化作微光,潜入黑暗,只为照亮家人与传承的未来,让问渠斋的灯火永不熄灭。
两人躺在床上,被褥柔软,缺少睡意,窗外风声渐歇。沈砚辞握住顾云深的手,指尖交缠,轻声说:“等这事结束,我们带孩子们去黄山,种腊梅树,看母矿,再也不分开,让小雨画个够。”顾云深靠在他肩上,听着堂屋座钟滴答声,节奏安稳:“好。还要把‘墨影’事编成故事,教孩子们要勇敢,也要辨是非,让他们知道,守护传承不仅要学手艺,还要有守住初心的勇气,就像修复每一页古籍,不能有半点虚假。”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樟木箱上,泛着淡淡光晕,银辉流淌如溪。潜伏的决定虽危险,却像一束炽焰,在夜空燃烧——为了问渠斋的粥香暖意,为了老周无声的牵挂,为了孩子们纯真的梦,为了修复笔记里代代相传的真心,为了彼此眼中不灭的爱,他们愿意并肩走进黑暗,脚步坚定,等待重逢那天晨曦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