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病房的深夜静得能听见药液滴进输液管的“嗒嗒”声,监护仪规律地闪着“滴滴”的绿光。老周躺在白床单上,眉头还微微皱着,睡得不踏实。胃里那点顽固的疼像小钩子似的,时不时扯他一下,呼吸里偶尔带出点闷哼。
顾云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子往前倾,手指轻轻搭在老周露在外面的手背上。这双手全是老茧,指关节还有早年搬古籍留下的浅疤,现在却软绵绵地没了力气,摸着有点凉。他心里一紧,想起傍晚老周疼得死死攥他手腕的劲儿,还有迷迷糊糊时还在念叨“孩子们的青檀皮纸……别误了课”,鼻子就有点发酸。
“还没去歇会儿?”
沈砚辞端着盆热水从门口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他把拧好的热毛巾递给顾云深,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影上——这几天修复班正忙,顾云深天不亮就去问渠斋教课,下午整理那些脆弱的残片,晚上又来守夜,累得脸色都不好了。
顾云深接过毛巾,指尖传来暖意,却还是坐着没动:“等这瓶液输完吧,护士说还有半小时。你去眯会儿,我守着就行。”
沈砚辞没说话,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坐下,伸手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掌心很暖,顾云深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傍晚那阵后怕还没过去。当时老周被推进急诊室,他死死抓着沈砚辞的胳膊,只会反复问:“周叔会不会有事?”
“我陪着你。”
沈砚辞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这片安静,“当年在黄山旧纸厂,你在里面找线索,我在外面等,心里也是这么怕——怕你出事,怕问渠斋只剩我一个人守着。”
顾云深肩膀轻轻颤了颤。他转过头,借着监护仪的蓝光看沈砚辞。那双眼睛很深,映着病房的白,里头却有点让人安心的暖意。
“刚才医生说了,”他声音有点哑,“周叔这胃伤得重,以后得精细养着,一点累活都不能干了……都怪我太粗心,要是早发现他总不按时吃饭,要是没让他搬那么多纸……”
“不是你的错。”沈砚辞打断他,手臂轻轻一带,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周叔那脾气你都知道,有点不舒服从来不说。我们以后多看着点他就是了。”
监护仪的“滴滴”声变得舒缓了些,老周的呼吸也渐渐平稳。顾云深靠着沈砚辞结实的肩膀,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一松,连日积压的疲惫和担心全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砸在沈砚辞深色的袖子上。
“我真的……好怕。”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怕周叔挺不过来,怕问渠斋再也没有他煮的腊梅粥,怕孩子们听不到他讲故事……更怕以后往前走的时候,身边少了个像定海神针一样的长辈……”
沈砚辞收紧手臂,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这份怕,他懂。就像当年“灰鼠”挟持老周时,他怕顾云深冲动;就像在废弃工厂,“墨鬼”要烧残片时,他怕顾云深受伤。这些怕,都是因为彼此早已成了对方生命里不能少的一部分。
“有我呢。”
沈砚辞下巴轻抵着他发顶,声音低沉安稳,“以后问渠斋的重活都归我。腊梅粥我跟你学,保证不输周叔。他那些药,我每天盯着他吃。云深,我们是一起的——是守传承的伙伴,也是要过一辈子的家人。你的怕就是我的怕。”
顾云深在他怀里轻轻点头,眼泪慢慢停了。沈砚辞身上有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消毒水味,竟让人觉得格外安心。监护仪的“滴滴”声、药液的“嗒嗒”声、还有他沉稳的心跳,像张温柔的网,把那些惊悸慢慢抚平了。
天快亮时,窗外透进灰白的光。沈砚辞轻轻扶他坐直:“液输完了,我去叫护士。你去隔壁躺会儿,天亮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呢。”
顾云深刚要点头,却看见老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望着他们,嘴角带着点笑:“俩孩子……当我看不见呐?我这把老骨头还没糊涂……”
顾云深脸一下子红了,慌忙从沈砚辞怀里退开。沈砚辞却悄悄握了握他的手,起身走到床边笑着问:“周叔醒了?胃还疼吗?”
“疼是不太疼了,就是饿得慌。”老周精神好了些,目光慈爱地看着顾云深,“刚才迷迷糊糊听见你们说话了。云深啊,别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等养好了,还回去给你们熬腊梅粥!”
护士来拔针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沈砚辞去食堂买了小米粥和煮鸡蛋回来。顾云深坐在床边给老周剥鸡蛋,指尖还留着刚才那个拥抱的暖意。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白色床单上,染出一片柔和的淡黄,连消毒水味都好像淡了些。
“等周叔您好利索了,”顾云深把温热的鸡蛋放在老周手心,脸上带着笑,“我们在问渠斋煮一次腊梅粥,把孩子们都叫来,热热闹闹聚一次!”
沈砚辞站在一旁点头:“让云深带孩子们给您画张冷金笺当贺礼,就画巷口那棵老腊梅,写上‘周爷爷安康长寿’,您看怎么样?”
老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小口喝着小米粥。看着守在病床前一夜的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眼里的疲惫和关心,他觉得这白床单都透着暖意。这两个孩子深夜里的相拥,不是简单的依赖,是一起经历过风雨后最实在的支撑——守护传承的路上,从来不是靠一腔孤勇,更需要身边人之间这份沉甸甸的温情。老周相信,这份流淌在日常里的暖意,比什么技艺、什么纸张都更能让古老的传承走得稳、走得远。
离开医院时,晨光给街道镀了层淡金。沈砚辞很自然地牵起顾云深的手,两人并肩走着。顾云深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想起清晨那个无声的拥抱,想起那句“有我呢”,心里暖暖的。他忽然很清楚地知道,往后的日子——无论是修复古籍、照顾老周,还是教孩子们手艺,他都不会是一个人了。身边有他,有老周,有孩子们,这份彼此支撑的温暖,就是“暗室”里那束永不熄灭的“微光”最扎实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