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的风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凉,不是北境玄冥那能冻裂金石的冰寒,是浸着亡魂呜咽的、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冷。轮回台就立在这凉风中,土黄色的台身泛着温润的光,那是龙宇赠的半颗起源珠嵌在台心,正一明一暗地吐纳着稳定的轮回之力——这珠子是后土耗了三月光阴,亲手嵌进去的,指腹磨出的薄茧还在,此刻却要借着这珠子的力,断了与巫族的尘缘。
十二道身影围着轮回台站成圈,衣袂被幽冥风扯得猎猎响。最前头的是帝江,青纹巫袍上绣着繁复的空间符文,平日里总微蹙的眉此刻舒展开些,却掩不住眼底的沉郁。他是大哥,是十二祖巫里最先觉醒的,从巫妖还没撕破脸的年月起,就护着这群弟弟妹妹,如今老六要走,走的还是条没先例的路,他这大哥的心思,比谁都重。
“老六,轮回台稳了?”帝江的声音裹着空间法则的微颤,压过了远处血河的涛声。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后土身上——她今日没穿平日里常穿的褐纹巫甲,换了件素色的棉袍,领口袖口绣着细小的土纹,是当年句芒用灵木丝给她绣的,说“六妹总穿甲,该有件软和的”。此刻棉袍贴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偏柔和的轮廓更显温顺,只有指尖还沾着点轮回台的黄土,是她最后加固台基时蹭上的。
后土抬眼,望了圈围在身边的兄长姐妹,喉结动了动才开口:“稳了,起源珠镇着,亡魂进来不会乱。”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惊扰了周围游荡的孤魂,“就是往后……我不能再跟你们回不周山议事了。”
这话一落,幽冥风像是更冷了些。共工往前挤了挤,黑水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哗啦的响。他本就生得壮实,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里攥着的水纹锤被捏得泛出白光,却没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只闷声道:“又失一友……”
这话出口,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共工身上。谁都知道他这话不是随口说的——去年蓐收巡西境时遭罗喉残魂偷袭,虽说最后龙宇道剑斩了残魂,可蓐收也伤了本源,躺了半载才好;再往前,句芒在东海被鲲鹏暗算了一回,灵木本源差点受损,还是玄冥给了半枚冰魄才稳住。共工看着粗,心里却记着这些事,如今后土要去地府当平心大帝,看似是成了气候,可谁都知道,那地府是孤魂聚集的地方,往后想见一面,难了。
“共工,别胡说。”祝融皱着眉,红焰甲上的火苗跳了跳,像是想驱散这股子沉郁,“老六是去做大事,不是丢了咱们。”话虽这么说,他却往前凑了凑,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火玉,塞到后土手里,“这是我炼的暖魂玉,地府冷,你揣着,别让亡魂的寒气侵了身子。要是有不长眼的恶鬼作乱,你捏碎它,哥立马带着真火来帮你。”
火玉温温的,贴在后土掌心,像是祝融平日里拍她肩膀的温度。后土攥紧了玉,眼眶有点热,却没让泪掉下来。她记得小时候,她在不周山脚下挖草药,不小心掉进了冰缝,是祝融把她抱出来,用真火烤暖了她冻僵的手,那时候他也这么说:“六妹别怕,有哥在。”
“还有我的。”句芒往前一步,手里捏着把碧绿色的种子,递到后土面前。他的木袍上总沾着些花叶,此刻这些种子在他指尖转了圈,泛出淡淡的生机,“这是灵息种,你撒在地府的空地上,能长出灵草,挡些阴气。往后你要是想看看不周山的草木,看着这些草,就当是我给你送消息了。”
后土接过种子,指尖碰到句芒的指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木杖、侍弄草木磨出来的。她记得去年她想在巫族领地种些耐旱的草,句芒陪她在北境待了半月,手把手教她选土、撒种,说“六妹心善,想护着巫民,哥帮你”。
蓐收没说话,从腰间解下个青铜小铃,轻轻放在后土手里。铃身刻着细密的金纹,是他用自己本源金气炼的,“这是镇魂铃,亡魂要是乱了,你摇铃,能定住它们的魂。要是……要是想我们了,也摇铃,哥在西境能听见。”他的声音比平时低,金袍上的纹路在幽冥光下泛着冷光,可眼神里的不舍却藏不住——当年他伤了本源,是后土天天熬草药给他喝,说“五哥得好起来,不然西境没人守”。
玄冥站在一旁,没像其他人那样递东西,只是往前挪了挪,伸手给后土拢了拢棉袍的领口。她的指尖带着惯有的冰意,却轻轻的,没冻着后土。“地府阴寒,别省着用暖魂玉。”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在北境冰窟布了个感应阵,你要是有事,往阵里送道气息,我能感知到。”
后土望着玄冥,点了点头。她知道玄冥的性子,不爱说软话,可做的事都实在。去年她筑轮回台累得晕倒,是玄冥把她抱回巫族领地,守在她床边冻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却发了寒——那时候玄冥还没退下寒冰战甲,可抱她的时候,却特意卸了甲上的寒气。
“六妹,哥送你到地府核心。”帝江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絮叨,他往前站了站,挡在后土身前,对着其他祖巫道,“你们在轮回台等着,我送老六过去,很快就回来。”
没人反对。帝江是大哥,他说的话,大家都信。共工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后土的胳膊:“六妹,保重。要是地府待着不自在,就回来,哥帮你把轮回台拆了!”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后土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知道共工是怕她受委屈,他这辈子最护着自己人,当年妖族占了东海灵脉,他第一个提兵要去打,说“敢动咱们巫族的东西,就得让他们付代价”。
帝江拍了拍后土的肩,空间法则在两人身边泛起淡淡的青光:“走吧,老六。”
后土最后看了圈兄弟姐妹,把他们的脸都记在心里——共工皱着的眉,祝融跳着的火苗,句芒手里的草木,蓐收手里的金铃,玄冥眼底的冰光……还有强良攥着的雷锤,奢比尸手里的骨笛,天吴肩上的水纹,弇兹指间的丝线,烛龙身后的火种——这些都是她的家人,是她在洪荒里最亲的人。
“哥,姐,我走了。”后土的声音轻,却清晰,“巫族有事,记得给我送消息。”
说完,她跟着帝江,一步步往地府核心走去。幽冥风在身后吹着,带着其他祖巫的目光,像根细细的线,牵着她的衣角。帝江走在她身边,步伐稳,每一步都踩在幽冥界的土上,像是怕她走不稳。
“老六,你真的想好了?”帝江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地府不是巫族领地,没咱们护着你,要是受了委屈……”
“哥,我想好了。”后土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我筑轮回台的时候,看见好多亡魂没地方去,散在洪荒里,有的被妖族抓去炼魂幡,有的被魔气吞了,太可怜了。龙宇说,洪荒要稳,就得有轮回,不然生灵越死越多,亡魂越积越多,早晚要出大乱子。我是土属性,能镇住地府的阴气,这活儿,我不干,谁干?”
帝江沉默了。他知道后土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当年巫妖第一次开战,妖族攻到巫族北境,后土带着巫民守了三天三夜,腿被妖兵的刀砍伤了,也没退一步,说“这是咱们的家,不能丢”。
“哥知道你心善,也知道你有担当。”帝江叹了口气,空间法则的青光更柔了些,“就是往后,你一个人在地府,得照顾好自己。要是妖族敢去地府捣乱,你别硬扛,哥立马带着十二都天神煞阵过去,把他们的妖庭拆了!”
后土笑了,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幽冥的土上,溅起细小的尘。她知道帝江说的是真的,当年她被太一的东皇钟余波震伤,帝江第一个提兵要去打妖庭,说“敢伤我六妹,就得让他们偿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黑色的殿宇,殿顶嵌着颗暗紫色的珠,是地府的核心——平心殿。殿门口泛着淡淡的金光,是龙宇之前布下的护阵,防止魔气侵入。
帝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后土:“到了。”
后土望着平心殿,深吸了口气。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土属性本源正在和殿宇里的轮回之力共鸣,起源珠的光从轮回台那边传过来,绕着她的手腕转了圈,像是在催她。
“哥,我进去了。”后土往后退了步,对着帝江鞠了一躬,“巫族就拜托你了,大哥。”
帝江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却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去吧,六妹。记得常给哥送消息。”
后土最后看了帝江一眼,转身往平心殿走去。她的棉袍在幽冥风里飘着,越走越远,身影渐渐被殿宇里的金光裹住。帝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缓缓转过身,往轮回台的方向走——他得回去告诉弟弟妹妹们,老六安好,让他们放心。
回到轮回台时,其他祖巫还站在原地,没一个走的。共工看见帝江,第一个冲上来:“大哥,老六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帝江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已经进了平心殿,本源和轮回之力接上了,往后就是平心大帝了。”
“那就好,那就好。”共工松了口气,攥着水纹锤的手松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往后想见老六,难了。”
“也不是难。”句芒晃了晃手里的木杖,碧绿色的光闪了闪,“我在老六的灵息种里加了感应,她要是想我们了,那些草就会开白色的花,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我也在镇魂铃里加了气息。”蓐收补充道,“她摇铃,我在西境能听见,到时候我通知大家。”
玄冥没说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平心殿的方向,眼底的冰光软了些。她知道,后土不会忘了他们,就像他们不会忘了后土一样——他们是十二祖巫,是从洪荒初开就一起走过来的家人,就算往后各有各的路,这份情谊,也不会断。
帝江看着弟弟妹妹们,心里的沉郁散了些。他往前站了站,青纹巫袍上的空间符文亮了亮:“好了,老六安好,咱们也该回不周山了。往后巫族的事,还得咱们一起扛。”
“对,一起扛!”共工举起水纹锤,声音响亮,驱散了幽冥界的凉。
祝融也举起了火锤,红焰跳动:“谁要是敢欺负老六,哥第一个不答应!”
句芒的木杖敲了敲地面,灵草从土里冒出来,绕着轮回台长了圈:“我在轮回台周围种了灵草,帮老六挡些阴气。”
蓐收的青铜铃晃了晃,清脆的声音在幽冥界里传得很远:“我去西境布个阵,要是有妖族敢去地府捣乱,我第一时间知道。”
玄冥转身往北境的方向走,冰蓝色的光在她身后留了道痕迹:“我回北境布感应阵,老六有事,我立马过去。”
其他祖巫也跟着动了——强良扛着雷锤往雷泽走,奢比尸握着骨笛往南境去,天吴踩着水纹往东海报信,弇兹捻着丝线往不周山赶,烛龙身后的火种亮了些,往极寒之地走——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可心里都记着,在幽冥界的平心殿里,有他们的六妹,有他们的家人。
帝江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平心殿的方向,空间法则的青光在他眼底闪了闪。他知道,往后洪荒里,多了个平心大帝,多了个护着亡魂的神,而他们十二祖巫,虽然少了老六在身边,可这份情谊,这份守护洪荒的责任,会一直陪着他们,走下去。
幽冥界的风还在吹,可这一次,风里没了之前的凉,反而带着些灵草的香,带着些火玉的暖,带着些镇魂铃的脆——那是十二祖巫的情谊,裹着轮回台的光,裹着平心殿的暖,在这幽冥界里,轻轻荡着,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