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斤新粮堆在真武殿前,跟座米山面岭似的。清虚子哆嗦着手,指甲盖抠开最顶上麻袋的线头,捻出一撮雪白细密的关中面,凑到鼻头死命一吸——那股子纯粹干净的麦香直冲天灵盖,激得老头儿眼眶发酸。
“开仓!煮粥!!”破锣嗓子带着哭腔炸开,饿绿了眼的小道士们瞬间化身搬仓鼠,扛米袋的扛米袋,架铁锅的架铁锅。柴禾噼啪烧起来,水汽混着新米香直往人鼻孔里钻。白猿早就蹿进偏殿,猴爪子扒拉开半缸腌咸菜,叼着根黑黢黢的萝卜条蹲在锅边流哈喇子。
王峰盘腿坐在殿前石阶上,看着徒孙们狼吞虎咽吸溜糊糊,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他怀里也塞了个粗陶海碗,里面堆尖了熬得稠糊糊的杂粮粥,掺着切碎的咸菜丁。勺子都不用,端起碗沿“咕嘟咕嘟”往下灌。热粥滚进空瘪了几十年的肠胃,烫得他额头冒汗,胃袋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总算压下去点。
爽! 饱腹感混着烟火气,比啃辟谷丹强一万倍!
……
吃饱喝足,人困猴乏。
王峰把空碗一撂,油嘴一抹,转身就扎进了后山自己亲自挖掘现在被徒孙们改名叫祖师洞的洞府内。洞壁渗着水珠子,寒气刺骨,正好压一压肚子里的食火。他盘腿往冰凉的石蒲团上一坐,五心朝天。
丹田里那块“振兴道门”的板砖道基,吃饱了似的,温吞吞转着。暗金和土黄的光纹流转得比往常更润泽些,沉甸甸的分量里透着一股子满足的慵懒。王峰心念一动,试着引动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入体。
吸!
洞窟里那点可怜的、混着水汽和石腥的稀薄灵气丝儿,慢悠悠被他扯过来。
灌!
灵气细流顺顺当当钻进丹田,撞向那块温吞吞的板砖。
啵!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灵气丝儿……
撞上去!
没融进去!
像水珠子滴在烧热的铁板上!
滋啦一下!
弹开了!
散成几缕更细的丝,在丹田里漫无目的地飘荡一圈,最后……慢悠悠从毛孔里散出去了!
“嗯?”王峰眉头拧起。再引!
这次加了把劲儿,抽丝似的多扯了几缕!
嗡!
板砖道基似乎被搅扰了“饭后小憩”,不满地微微一震!
撞上去的灵气……
依旧!
滑不溜手!
半点没吃进去!
顽固得像个油盐不进的铁疙瘩!
王峰有点上火。三十年枯坐才喂饱的板砖,刚突破筑基中期,这就不认账了?他发了狠,丹田里那块板砖道基被强行催动,旋转加速!一股强大的吸扯力爆发出来!
呼呼——!
洞窟里气流都被搅动!水汽、石腥气、甚至墙角苔藓散发的微弱草木精气,都被强行抽过来!拧成一股浑浊的灵气流,狠狠灌向丹田!
咚!
沉闷的撞击感!
那团混杂的灵气流狠狠砸在板砖上!
板砖……
纹丝不动!
表面光纹流转,稳如泰山!
反倒是那股强行灌入的浊气……
被震得七零八落!
在丹田里横冲直撞!
撞得王峰气血翻腾,小腹一阵绞痛!
“操!” 王峰闷哼一声,赶紧撤了力道,脸都憋红了。肚子里刚吃下去的稠粥一个劲儿往上顶,差点呕出来。
噎住了?!
王峰揉着发胀的小腹,盯着丹田里那块油盐不进、吃饱喝足就罢工的板砖道基,后槽牙磨得嘎吱响。这破砖头……跟山下那黑心粮铺一个德性!好的不吃,孬的吞不下!比喂不熟的白眼狼还难伺候!
他试着换了种法子,不再强行灌注,而是用神识包裹着灵气丝儿,像泥瓦匠抹腻子似的,一点一点往板砖表面那些流转的光纹缝隙里“糊”。
糊!
灵气丝儿贴上去了!
滑!
光纹流转,跟抹了油似的,灵气丝儿哧溜一下……滑开了!
再糊!
换个角度!
又滑!
继续!
王峰额头冒汗,跟这块滚刀肉死磕。
一天……
两天……
三天……
王峰盘坐的身影纹丝不动。
丹田里的板砖道基……
依旧温吞!
依旧油滑!
依旧……
半分没“吃”进去!
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糊”上去的灵气丝儿,最终都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太阳一晒,无声无息地……蒸发消散了。
半个月!
毫无寸进!
王峰猛地睁开眼!
眼底血丝密布!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像野草,从丹田那块油盐不进的板砖缝里钻出来,疯狂蔓延!他抄起旁边供桌上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白猿白天给他送进来的半碗凉透的糊糊,还飘着根没啃干净的咸菜梗子——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糊糊砸进胃里,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老祖!老祖!”洞外传来清虚子带着哭腔的呼喊,老道士连滚带爬冲进来,“山门外……山门外跪了一地灾民!都是……都是吃了刘癞子家毒粮……撑不住的!口吐黑水……小脸蜡黄……眼看……眼看……”
王峰烦躁地一挥手:“让山下郎中瞧去!老子是道士!不是大夫!”
清虚子扑通跪倒:“老祖!山下郎中都瞧遍了!灌多少药汤子都吐出来!娃儿们……娃儿们快不行了啊!求老祖垂怜!”老道士脑门磕在冰凉石地上砰砰响。
王峰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张屠户家小柱子那鼓胀如球、死气沉沉的小肚皮。再想想自己丹田里这块噎死灵气、油盐不进的破砖头……
“操!”他骂了一句,起身一脚踹开洞角一个落了厚灰的破旧藤条箱!箱盖“哐当”翻开!里面乱七八糟堆着些发黄发脆的线装册子!都是以前老头子留下的破烂,他半个月前搬到了洞里。
他烦躁地随手扒拉。
《金丹大道参同契》……狗屁!老子砖头都喂不饱!
《云笈七签注解》……注你大爷!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清静个锤子!烦死了!
一本封面残破、边角卷得不像话的蓝皮册子被扒拉出来,掉在地上。
封面上几个褪了墨的粗劣大字:
《肘后备急方·杂症篇》
王峰眼皮一跳。
肘后备急?
他弯腰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纸页黄脆,一股陈年霉味。随手翻开一页。
字迹潦草,画着些简陋的人体经络图,旁边蝇头小楷标注着:
“……水蛊胀满……腹大如鼓……吐泻黑水……取田螺三枚,捣烂敷脐……或艾灸气海、关元……”
田螺?艾灸?
王峰脑子里电光一闪!
张屠户家小柱子那鼓胀的肚子!
蜡黄的小脸!
吐的黑水!
跟这破书上画的……一个鸟样?!
丹田里那块噎着灵气的板砖道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戳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
王峰眼神猛地亮起!
像饿了几天的野狗突然闻着了肉味!
他一把攥紧那本破破烂烂的《肘后备急方》!
胡子拉碴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道爷不修炼了!”
“老子…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