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携陈峰一步千里,自百花谷归返灵傀宗。身形方才落定于主殿废墟之前,眼前景象便让二人目光微顿,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满目疮痍依旧,断壁残垣仍在,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味与淡淡血腥气提醒着不久前的惨烈。然而,弥漫于宗门上下的气氛,却与离去时那纯粹的悲凉绝望截然不同。
只见那尊脱胎换骨的木傀儡阿木,俨然成了一尊不知疲倦的医疗总管。它那暗金流光的木质身躯在伤员中稳健移动,一条手臂时而化作翠绿欲滴、生机盎然的柔韧柳条,轻拂过伤处,所过之处血肉滋生,断骨续接;时而又凝聚起一丝蕴含着神圣气息的暗金芒点,精准落入修士眉心,涤荡神魂暗伤,稳固识海。其效率之高,手法之妙,远超寻常药师,经它处理的伤员,气息无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下来,痛苦之色大减,甚至已有轻伤者能够起身帮忙。
药尘子此刻也不再抱着他的破丹炉哀嚎,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阿木身后,手里拿着个玉简,双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疯狂记录着:“妙极!妙极啊!摒弃丹炉熬炼,直引木灵本源生机之力灌体,辅以那神秘圣印余晖净化!高效!直接!省却多少君臣佐使的繁琐!就是这手法…这生机引动的韵律…老夫怎生模仿不来?”他笨拙地尝试学着阿木的动作比划,却显得不伦不类,惹得附近弟子暗自偷笑。
另一边,凌绝剑虽面色依旧苍白,气息未复,却强撑着在一旁指挥诸多伤势较轻的弟子清理废墟,搬运可用建材。他周身剑气虽弱,却似乎经此一役反而凝练了几分,指挥起来条理分明,自带一股锐气:“那边!对!将那几根断裂的青岗岩巨柱小心搬过来,欧冶子长老恢复后或可熔炼重铸,即便不成,打磨后砌墙也是极好的!能省则省!”
更远处,天阵子被安置在一块软垫上,面前摊开一堆灵光闪烁的算筹和几块已然破碎的核心阵盘。他一边不时咳出些许淤血,一边双目赤红地疯狂推演计算,手指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不行…原有的两仪微尘阵基已彻底毁了…必须推倒重来!新阵需得加入更强的反震与吞噬结构…烈阳宗那帮杂碎的纯阳火焰灵力特性必须考虑进去,需以水、土二相阵纹克制…还有那幽冥宗的诡异遁术…计算量太大了…灵石!需要海量灵石支撑演练!”
而最为精神抖擞的,莫过于守拙道人。他那条被阿木治愈的胳膊挥舞得虎虎生风,正对着几名核心弟子唾沫横飞地布置任务:“快!去个人!到库房…啊呸!库房早成平地了!去后面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把最大的那个聚灵盆给老夫请出来!擦亮堂点!待会儿百花宗的赔偿送到,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全都给老夫安安稳稳地请进盆里!那都是咱们重建宗门的血汗钱!命根子!”
陈百万更是忙得团团转,他那把紫金算盘居然在先前大战中完好无损,此刻噼里啪啦打得震天响,指挥着自家带来的精明伙计和一部分机灵的宗门弟子:“登记!统统登记造册!灵石按品级、属性分门别类存放!灵药仙草轻拿轻放,用玉盒封好!那个谁!手别抖!碰坏了那株五百年的霓裳草,把你卖了都抵不上半片叶子!”
整个灵傀宗,虽依旧是一片破败景象,却硬生生弥漫出一股诡异的、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混合着伤痛未愈与对未来充满期望的、“虽然咱们差点被打没了但转眼就要发大财了”的奇特气息,冲淡了悲伤,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陈峰看着这热火朝天、虽乱却有序的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之前那场险些灭宗的惨战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
阿阮静立一旁,清冷的目光扫过这忙碌的景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此番景象颇为满意。
恰在此时,天边传来阵阵悦耳仙音与破空之声。
只见一艘由百花缠绕、灵光熠熠的华丽飞舟缓缓降落在宗门广场空处。舟上为首的,正是百花宗一位颇有地位的长老,她脸色尚余几分苍白,笑容却无比恭敬,甚至带着明显的谄媚,远远便躬身行礼:“百花宗执事长老花蕊,奉瑾瑜宗主之命,特将赔礼奉上!并带来本宗最精锐的药师队伍共计三十二人,皆携本宗最好的疗伤丹药,听候灵傀宗上宗差遣,万望不弃!”
她身后,百花宗弟子们鱼贯而下,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一匣匣闪烁着各色宝光的物资抬下,整齐摆放。另一侧,数十位身着百花纹饰服饰、气息温和纯净、一看便知精通药理的药师们安静列队,姿态谦卑,等待吩咐。
守拙道人和陈百万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如同饿了三日的饕餮突然见到了满汉全席,嗷呜一声便扑了上去,围着那堆成小山的赔偿品,眼睛冒光。
“快!清点!入库…呃入盆!老药!别琢磨你那木头疙瘩了!快过来验货!看看这批丹药的成色如何!有没有以次充好!”守拙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仔细些!轻点搬!那个寒玉盒装的必定是极品!单独放!哎呦喂,这株紫云参怕是快千年了吧?百花谷这次倒是大方!”陈百万搓着手,算盘打得越发急促,脸上笑开了花。
现场顿时更加忙碌混乱,却洋溢着一种近乎快乐的喧嚣,仿佛过年一般。
阿阮见事宜已步入正轨,便不再理会这些俗务,她对陈峰微一颔首,身影如水波般微微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想必是回转后山禁地秘境,继续稳固那关乎重大的古魔封印去了。
陈峰站在原地,看着师傅和老爹围着赔偿品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看着阿木与百花谷药师们高效地救治伤员,看着凌绝师兄指挥若定清理废墟,看着天阵子师叔呕心沥血推演阵法,心中一股暖流与豪情交织涌动,破败的宗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焕发出新的生机。
悬于腰间的量天尺轻轻震动,发出细微嗡鸣:“啧啧,没想到这破落户宗门还挺顽强,有点打不死的蟑螂那股劲头。小子,你也别光看着傻乐,赶紧抓紧修炼提升实力!幽冥宗那帮家伙可不是烈阳宗、百花谷这种货色,下次若再来,场面可就未必是今日这般光景了。”
陈峰重重点头,深知实力才是根本,正欲转身寻一处安静地界打坐练气,却忽然想起阿阮师姐离去前关于幽冥宗的话语,不由低声问道:“尺兄,师姐说那幽冥宗‘有所不同’,‘藏匿颇深’,究竟是何意思?他们比烈阳宗强出很多么?”
量天尺的灵光闪烁了一下,语气少有的带上了一丝凝重:“哼,那帮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家伙,修的功法路数诡异阴毒,行事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绝不介意祸乱苍生。他们盯上你小子的‘圣印’和那张破图,绝非偶然兴起,背后定然牵扯极大图谋。你师姐暂时按兵不动,要么是尚未完全摸清他们的根底与真正目的,要么就是…幽冥宗在暗中谋划的东西,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抢夺宝物、扼杀天才要庞大得多,甚至可能…”
它顿了顿,似乎有所顾忌,改口道:“而且,你没发觉吗?此次三宗来袭,闹出的动静不小,但幽冥宗真正称得上顶尖的高手,似乎并未真正全力出手。那个与你凌绝师叔交手、又被阿木惊走的‘幽影’,修为虽不错,但恐怕也仅仅是个探路的卒子,甚至连核心高层都未必算得上。”
陈峰闻言,心中顿时一凛,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就在灵傀宗上下沉浸于获得巨额赔偿、宗门重建有望的喜悦之中时。
远在数万里之外,一片终年笼罩在灰暗雾霭、阴风惨惨的诡异山脉最深处。
幽冥宗核心重地,一座仿佛由无尽阴影凝聚而成的漆黑宫殿内。
几道模糊不清、气息却阴冷强大至极的虚影,正悄然汇聚于此,如同暗夜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烈阳宗,算是彻底废了,举宗上下皆被种下血魂源契,成了灵傀宗矿脉下的苦力奴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语调平淡,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冷漠。
“百花宗那群女人倒是识时务,赔钱赔人,姿态放得足够低,倒是勉强苟延残喘了下来。”另一个声音尖细刻薄地接口道。
“无妨。”居中那道最为凝实、仿佛是一切阴影源头的幽暗虚影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仿佛自九幽最深处传来,冰冷而死寂,不带丝毫情感,“烈阳、百花,本就只是投石问路的棋子,试探灵傀宗虚实的炮灰而已。他们的失败,乃至覆灭,早在预料之中,无关大局。”
“只是未曾料到,灵傀宗除了守拙老道那耗尽本源、诡异无比的最后一击,竟然还藏着那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存在。还有,那具能吞噬魔气、甚至化身奇异法相的傀儡…”那沙哑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除了一丝忌惮,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灼热。
“还有那个身负‘圣印’的小子…”尖细声音补充道,同样带着浓烈的兴趣。
居中的虚影沉默了片刻,宫殿内的阴影似乎随之蠕动了一下,方才道:“原定计划,照旧进行。‘圣印’是开启那处秘地的关键钥匙,残图是引路灯塔,而那具由‘先天魔椹’为核心炼制的傀儡…更是意外之喜,或许比预想中更具价值。看来,这灵傀宗…比我们最初评估的,要有价值得多。”
“但他们如今有了防备,尤其是那位女子坐镇,其实力恐怕…”
“无碍。”居中虚影漠然打断,“她再强,只要未曾真正超脱此界,便要受天地法则所限。而且,她的注意力与绝大部分力量,必然被那宗门之下的古老封印所牵扯。这,正是我等最好的机会。”
“启动埋藏已久的‘暗子’,继续从外围探查,重点搜集关于那女子实力境界、功法来历的一切信息,还有那‘先天魔椹’傀儡的详细情报。耐心等待,时机总会到来。”
“尊法旨!”其余几道虚影恭敬应声,旋即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消散于宫殿的深邃黑暗之中。
宏伟却死寂的阴影宫殿重归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唯有那居中的虚影,眼眸位置仿佛有两团最深沉的幽冥之火微微闪烁了一下,其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空间阻隔,落在了遥远南方那片正在废墟之上艰难重建、却又意外获得勃勃生机的宗门之地。
灵傀宗的危机,并未随着烈阳宗的臣服与百花宗的赔偿而真正解除。反而如同隐匿于深渊之下的暗流,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之中,愈发汹涌,伺机待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