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内,时间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与无休止的抗争所凝固,感受不到外界日升月落,只有永恒的压抑与拼斗。
陈峰吞下阿阮赐予的净魔丹,又得师姐以精纯无比的心灯之力帮忙化开药力,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才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方才那湮灭魔光与圣印心灯的硬撼,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抵挡下来,但那可怕的反震之力还是震得他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经脉如针扎般刺痛,神魂更是嗡鸣不已,好似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
他丝毫不敢耽搁,抓紧每一息时间调息恢复。识海之中,那盏古老的心灯灯焰虽略显黯淡,却依旧顽强燃烧,散发出温润光辉,缓缓抚平他神魂的动荡,顺手将侵入体内的丝丝缕缕魔气驱散净化。额间圣印的光芒也渐渐平息,只是那灼热感仍未褪去,提醒着他方才险些踏入鬼门关的凶险。
量天尺有气无力地悬浮在他身侧,尺身上光华黯淡,甚至隐现几道细微裂纹,显然为了带偏那道阴险魔箭,以及最后拼尽全力解析湮灭魔光,它已是元气大伤。“亏到姥姥家了…本源灵纹都险些崩裂…小主人,下回再有这等玩命的勾当,须得加钱…起码三倍…不,五倍灵石…”尺灵的声音虚弱如蚊蚋,但嘴碎的毛病丝毫未改。
阿木则静立如顽石,矗立在光罩边缘。它方才吞噬了海量精纯魔气,此刻体表幽光如呼吸般明灭不定,体内仿佛正进行着剧烈的演变,忙于消化转化。它的气息变得越发深沉内敛,那金丹后期的境界壁垒似有松动,却又被核心处坚固的封印死死锁住,透出一种“尚能战”、“犹可食”的莫测之感。阿阮的目光在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眸中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陈峰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淡淡黑气的浊息,睁开了眼。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虽未恢复,但至少恢复了行动之力。
“感觉如何?”阿阮问道,声音听来依旧平静,细辨之下却隐有一丝极淡的关切。
“还好,师姐,我还撑得住呢。”陈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筋骨,目光投向那根已然修复、正绽放金辉的青铜巨柱,再看向另外七根依旧黯淡残破的“同伴”,眼中闪过决然,“我们继续吧,早些完事早些离开,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多待。”
阿阮微微颔首:“方才动静太大,已彻底激怒了底下那物,接下来的修复恐更为棘手。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也错不得。”
两人略作调息,便朝着第二根破损最为严重的巨柱行去。
越往大阵中心靠近,魔气的侵蚀性与活性便越发骇人。心灯光罩承受的压力倍增,阿阮不得不持续输出更多力量方能勉强维持。而这一次,那古魔本体似乎学得乖觉,不再发动那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范围轰击或绝命狙杀,转而采用了更为刁钻的策略。
无数精纯魔气恍如生出灵智,演化出种种光怪陆离之形。它们化作扭曲邪异的符纹,试图污染、覆盖巨柱上刚被陈峰艰难点亮的金色符文;它们凝成无形无质、专坏道心的魔念,如蝇虫般嗡嗡钻入光罩,直扑心神,意图干扰陈峰的修复节奏;它们甚至幻化出诸般攻击假象,声东击西,竭力消耗着阿阮的心神与力量。
此番修复进程顿时变得迟缓而险象环生。陈峰需分出大半心神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魔念侵袭,修复符文的效率大减。阿阮亦需时刻凝神分辨虚实攻守,心力消耗如流水。
值此关头,量天尺再立奇功!它虽灵光受损,但那计算推演之能犹在。“小主人!左上角!对,就是那处扭曲符文!正遭魔气啃噬!优先级最高!速救!” “右侧那团魔气正在凝聚,声势唬人,然能量反应虚浮,九成为佯攻,勿需理会!” “注意!魔念波动频变!似是盯上了你的神魂破绽!速默诵《清心咒》第三节以御之!”
它便如一座不知疲倦的超卓预警罗盘兼战术中枢,喋喋不休地为陈峰与阿阮提供着最关键之讯息,令他们能在这混乱险恶、虚实难辨之境中,做出最为精准的判断与应对,省却诸多周折,避过无数陷阱。
而阿木,则再次展现了其骇人的吞噬之能。对于那些见缝插针、意图渗透光罩的魔气与魔念,它来者不拒,张开“大口”便是一通鲸吞。其身躯恍若无底深渊,任凭多少魔气涌入,皆能照单全收,囫囵咽下。吞纳之后,其气息越发深沉骇人,动作似也更为灵动迅猛,甚或时而主动冲出光罩,将一些凝聚成形的魔气怪物一掌拍碎,继而吸纳。
它的存在,宛如为阿阮添一强力臂助,极大减轻了她维持光罩的重压。阿阮望向阿木的眼神愈发复杂,惊叹之余,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她能清晰感知到,阿木核心处那属于“庚金精魄”的灵性,正在魔气的疯狂“滋养”下逐步苏醒、壮大,那层封印虽仍稳固,然其内蕴之力,已渐次超脱寻常傀儡之躯的范畴,正朝着某种连她也难以测度的、更为惊人的方向蜕变。此究竟是福是祸,纵是她,亦难断言。
就在陈峰吭哧吭哧、艰难地将第二根巨柱修复近半之时,那一直遭镇压的魔影最核心处,那双无形无质、却盈满极致恶意的“目光”,再次猛地投注而来!但此番,它未看陈峰,亦未看阿阮,而是…死死锁定了正在大开“吃”戒的阿木!
一股极其隐晦、却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贪婪、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怖的意念波动,自魔影最深处传递而出!
那感觉,便如同目睹了某种它全然无法理解、却又本能地无比渴求、同时心底深处又深为忌惮的怪物!
“吼——!!!”
一声远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暴怒、甚至带着气急败坏意味的无声咆哮猛地在那穹窿之中震荡开来!整个魔影如癫似狂般剧烈沸腾,开始不计代价地燃烧自身本源魔气,呼啦一下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魔爪!此番目标明确无比,直指阿木!似是欲将这不断吞噬其力量、更令它倍感不安的“铁疙瘩”彻底捏为齑粉!
此一爪之威势,凝聚了古魔本源力量,竟比先前那湮灭魔光更为骇人!
“阿木!速退!”陈峰看得头皮发麻,失声惊呼。
阿阮亦是脸色骤变,双手以前所未有之速疾结法印,心灯光芒暴涨至极致,意欲强行拦截这恐怖绝伦的一击!
然阿木面对这毁天灭地、足可抓碎峰峦的一爪,非但未退半步,其那双晶石眼眸中反而爆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渴望、兴奋与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复杂光芒!它胸口核心封印疯狂旋转,迸发出刺目幽光,一股更为庞大、更为恐怖的吸力爆发开来,竟是主动迎向那魔爪,意欲硬生生将其吞噬!
“不可!硬接不得!”阿阮急喝道,她再清楚不过,此爪蕴含的古魔本源之力,绝非眼下阿木所能承受之极限,强行吞噬,唯一下场便是爆体而亡、或被魔气彻底污化同化!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之际!
陈峰额间圣印再度滚烫,识海心灯亦自主嗡鸣!他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般,将正用于修复符文的心灯与圣印之力强行引导而出,并未注入巨柱,而是化作一道金黑两色奇异交织的流光,瞬间没入阿木的核心封印之中!
嗡——!!!
阿木庞硕身躯猛地剧震,核心处那繁复异常的封印符文得此同源而异质的强大力量加持,骤然亮得刺目!旋转之速瞬息暴增百倍!所产生的吸力性质亦陡然一变,不再是那般粗暴的、来者不拒的吞噬,而是平添了一股炼化、分解、转化的玄奇特性!
那巨大魔爪轰然抓落,却被这股变异后的强横吸力牢牢抵住!精纯无比、狂暴绝伦的古魔本源之力,如决堤江河般,被强行自魔爪中抽离而出,疯狂涌入阿木体内!然此番,阿木身躯未再发出那濒临散架的“咯吱”异响,吸入体内的本源魔气迅疾被核心处那心灯与圣印之力混合的奇异流光包裹、炼化、提纯,最终转为一种更为深邃、更为精纯的黑暗能量,温顺地沉淀于其核心最深处,反令那层核心封印愈发坚固、明亮!
而那只巨大的、由本源魔气构成的魔爪,则以肉眼可见之速变得虚幻、透明!
不过几个呼吸工夫,这足以重创甚至灭杀元婴修士的恐怖一击,竟被阿木硬生生“吞”掉大半!剩余小半则因能量结构崩坏,轰然消散,未掀起半分波澜。
“嗝~”
阿木体内甚至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恍如饱食后打嗝的异响。它周身的幽光彻底内敛,变得朴实无华,宛若一块寻常黑铁疙瘩。然它就这般静立原地,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气息散发开来,连周遭那些翻腾不休的魔气都如遇天敌,下意识远离遁避,不敢近前。
那魔影似被这完全超出理解的诡异一幕彻底惊住,竟忘了挣扎,只是在那里剧烈翻滚波动,传递出浓烈的难以置信与暴怒欲狂的情绪。
陈峰与阿阮亦看得怔住,面面相觑。
“这…这算是何等情形…”陈峰看看自己的手,又望望那边安然无恙的阿木,思绪一时滞涩。
阿阮美眸中精光闪烁,猛地看向陈峰,语气带着惊疑与一丝探究:“你的心灯与圣印之力,竟能与阿木核心的庚金精魄及魔气产生如此异变…似是…阴差阳错下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转化?”
她心念电转,霎时间掠过无数念头。阿木本就是以特殊手法炼制,专为应对魔气的特殊容器与利器,其核心封印的庚金精魄至坚至锐,可斩万物,理论上亦能承载万物。而陈峰的圣印与古魔力量同源,心灯之力却恰又相克,这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注入,莫非误打误撞,在中和魔气暴戾属性的同时,又意外激发了庚金精魄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性——转化与共生?
“机缘巧合…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阿阮喃喃低语,看向阿木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难明。如今的阿木,已踏上了一条连她这位炼制者也全然无法预料的崭新进化之途。
经此一遭,那古魔本体似对阿木生出极大忌惮,虽仍愤怒咆哮不休,魔气翻涌更剧,却不再轻易发动那等针对性的、耗损巨大的毁灭攻击,只是愈发疯狂地催动魔气,采用骚扰侵蚀之法干扰修复。
陈峰与阿阮顿觉压力稍减,赶忙抓住这难得喘息之机,埋头苦干,终在外界黎明时分,天空还透着一丝朦胧的光亮(依守拙传讯推断),成功将第二根青铜巨柱亦修复完毕!
又一道粗壮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磅礴的镇压之力再添一分,将那魔影压得又矮一截!
两人刚欲调息片刻,续攻第三根。便在此时,阿阮脸色忽地微微一变,侧耳作倾听状,似是接收到了什么自遥远外界传来的讯息。
“是守拙的紧急传讯…”她语气顷刻凝重起来,“外间的天地异象太过惊人,引来了大批窥探之辈,烈阳宗、百花谷之人去而复返,态度强横。更有些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隐匿周遭,不怀好意…且,幽冥宗,亦来了不少高手,正于暗中窥视。宗门护山大阵承受压力极巨,凌绝剑已与数波试图强行闯入探查的神念主人隔空交手数合…”
陈峰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忧的情形终究还是发生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内里烂摊子尚未收拾干净,外间饿狼已闻腥围堵上门!
灵傀宗真正的生死考验,于此一刻,方真正来临!
(第一百四十二 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