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是被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廉价草药味熏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胸口那股被活活气闷住的剧痛和脑袋里嗡嗡的回响,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晕过去。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金光闪闪的屋顶——那是他用无数上品灵石硬生生砸出来的“凡尔赛”天花板。
“嘶……”他呻吟一声,感觉全身骨头都像被那头没见着影的雪翅虎幼崽踩了一遍。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硬邦邦、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破布,正是守拙道人那件打满补丁的旧道袍。
“醒了?”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峰一激灵,猛地扭头。只见师姐阿阮正盘腿坐在他旁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罪魁祸首”桐木疙瘩阿木。她手里拿着一片边缘焦黑、还在冒烟的破瓦片,瓦片上摊着一坨黑乎乎、黏糊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膏状物。阿阮正用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黑膏,试图往陈峰嘴里塞。
“吃。”阿阮言简意赅,眼神依旧空洞,但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喂食仪式。
“噗——!”陈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那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灵药”,“师……师姐!使不得!小爷我还没活够!” 他感觉刚顺下去的那口老血又在喉咙口蠢蠢欲动。
阿阮举着瓦片和黑膏,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陈峰为何拒绝她的“好意”。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木,又看看瓦片上的药膏,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把木棍凑向了阿木的桐木嘴……
“停!!”陈峰发出凄厉的惨叫,也顾不上浑身酸痛了,一个饿虎扑食(虽然姿势像饿狗扑屎)抢下了阿阮手里的瓦片,远远地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瓦片摔在墙角,黑膏四溅,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呼……呼……”陈峰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感觉比跟南渊城那帮纨绔打群架还累。他扶着冰冷的石板床沿,勉强坐稳,环顾四周。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草药焦糊味、檀香(来自豪华茅房)和陈年霉味的诡异气息。
等等……老骗子呢?
陈峰目光扫过供桌下那个守拙道人常驻的蒲团——空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他挣扎着站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大殿里搜寻。
很快,他就在靠近墙角、堆放杂物(主要是他之前扒拉石板剩下的破烂)的地方,发现了目标。
只见掌门守拙道人,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倒在那里,花白的头发散乱,沾满了灰尘。他脸色灰败,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白沫,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一只枯瘦的手还死死捂着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刚刚遭受了致命一击。
陈峰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这老骗子又抠又坑,但好歹是目前这鬼地方唯一一个脑子还算正常(相对而言)的活人!他要是嗝屁了,自己岂不是真要跟一个木头情敌和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师姐相依为命?!
“师父!掌门!老骗……老前辈!!”陈峰也顾不得形象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用力摇晃着守拙道人的肩膀,“您醒醒!醒醒啊!别吓我!您要是没了,谁给我管账……呸!谁给我主持公道啊!!”
在他的剧烈摇晃和鬼哭狼嚎下,守拙道人枯槁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眼缝。浑浊的眼珠先是茫然地转了一圈,当焦距对上陈峰那张写满惊恐(主要是怕自己成孤儿)的脸时,守拙道人仿佛瞬间回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眼……眼……睛……”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大殿的某个角落,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阿……阿木……它……它睁眼了……!!”
“睁眼?!”陈峰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下意识地顺着守拙道人颤抖的手指方向看去——正是阿阮抱着木偶阿木坐着的地方!
只见师姐阿阮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怀里抱着那个粗糙的桐木疙瘩。然而,此刻的阿木,那颗原本光秃秃、只有两个象征性黑点的木头脑袋,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微微歪着,仿佛在“看”着这边!
而更让陈峰浑身汗毛瞬间倒竖、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在阿木那原本只是两个浅浅凹坑的“眼眶”位置!此刻,正幽幽闪烁着两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绿光!
那光芒极其诡异,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凶戾!
幽绿色的光点,在昏暗破败的大殿角落,如同鬼火般摇曳闪烁!
“诈……诈尸了?!木头成精了?!”陈峰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舌头都打了结!他想起南渊城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千年古木吸食日月精华成精的故事,再联想到自己那价值半扇金瓦的百兽通灵丹……该不会真把这死木头给喂活了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荒谬又恐怖的猜想!
下一秒!
“咔嚓——!!!”
一声刺耳无比、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掰断的脆响,猛地从角落炸开!
在陈峰和守拙道人(后者吓得又翻起了白眼)惊恐万分的注视下,木偶阿木那原本只是象征性连接着躯干的、粗糙简陋的桐木手臂,竟然以一个极其僵硬却迅猛的姿势,猛地向上挥起!它那同样粗糙、只有几根刻痕象征手指的“手”,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旁边一条用来垫东西的、半朽的板凳腿!
然后!
又是“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爆响!
那条足有小儿手臂粗、虽然腐朽但还算结实的板凳腿,在木偶阿木那只桐木“手”的蛮力下,如同脆弱的麦秆,瞬间被捏得粉碎!木屑纷飞!
捏碎了板凳腿,木偶阿木那歪着的、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头”,猛地转向了陈峰和守拙道人的方向!那两点绿光骤然变得锐利、凶狠,如同黑暗中锁定猎物的饿狼之瞳!一股冰冷、蛮横、毫无生机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开来,锁定了两人!
“吼……?”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木片摩擦般的低沉嘶鸣,从阿木那只有一道刻痕的“嘴”部传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残探索欲?
“妈呀——!!!”陈峰吓得魂飞天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什么纨绔尊严,什么灵石如山,在生命威胁面前都是浮云!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倒退,只想离那个突然“活”过来、还凶光毕露的木头煞星远一点!
“师……师姐!救命啊!!”陈峰几乎是哭嚎着扑向唯一可能“控制”住这怪物的阿阮,“你家阿木!你家阿木它活了!它要拆家了!它还要拆人了!!快管管它!!”
然而,面对这足以吓晕普通人的惊悚一幕,师姐阿阮的反应,却让陈峰本就崩溃的神经雪上加霜!
只见阿阮非但没有丝毫害怕,那张总是空洞茫然的脸上,此刻竟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而纯粹的惊喜光芒!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第一次亮得如同星辰,紧紧地、痴迷地盯着怀中那正在散发凶煞之气的木偶!
“阿木!”阿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哽咽,她猛地伸出双臂,不顾那冰冷凶戾的气息,一把将闪烁着绿光的木偶阿木紧紧、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枯瘦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它粗糙的木头脑袋,仿佛在安抚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兽。
“你会动了!你真的会动了!”阿阮的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她把脸贴在阿木冰凉的木头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看向吓得缩成一团、抖如筛糠的陈峰,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晃眼、却让陈峰如坠冰窟的笑容:
“师弟!你看!阿木饿了!它想吃东西了!”阿阮的语气无比认真,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雀跃,“它一定是想吃萝卜了!师姐这就去给它找最大最水灵的萝卜!”
说完,她抱着那还在她怀里扭动、眼眶绿光闪烁、试图挣脱束缚继续展现“凶威”的木偶阿木,像一阵风似的,兴冲冲地朝着大殿后门(通往那片荒地和她的萝卜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和木偶关节发出的“嘎吱”抗议声。
陈峰:“……”
守拙道人:“……”
破败的大殿里,只剩下两个被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一个瘫在墙角翻着白眼吐着白沫,一个缩在石板床边抖成一团。空气中,还残留着草药焦糊味、檀香味、木屑味……以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凶戾的木头煞气。
死一般的寂静。
几息之后。
“噗——!”
“噗——!”
几乎是同时,两声压抑不住的老血,分别从陈峰和守拙道人口中喷了出来,给冰冷的地面又增添了两抹刺目的猩红。
陈峰捂着剧痛的胸口,看着阿阮消失的方向,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阿阮温柔哄着“阿木乖,马上就有萝卜吃了”的声音,再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凶煞之气……
他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伴随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老头子!救我!这仙门……它不光克我!它连木头都克成精了啊!!!”
(第八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