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杳无音讯的恐惧像冰冷的毒液,日夜啃噬着陈默的神经。
邻县旅馆房间里那片狼藉、手机上的暗红污渍、空荡的十字架卡槽…每一个画面都在他脑子里反复灼烧。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县委这冰冷的囚笼里焦躁地踱步,调动着所有能用的、不能用的关系,像筛子一样过滤邻县的每一寸土地,却只捞起一捧捧令人绝望的沙砾。
刘昌明的影子如同鬼魅,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就在陈默被这无解的僵局逼得几乎要发狂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的名字像淬毒的针——刘昌明!
“陈默同志,”刘昌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与追悼会上那副强硬的嘴脸判若两人,“最近县里事多,你也辛苦了。李书记的事…唉,大家都很难过。我这边刚回市里,处理点手尾。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作东,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坐坐,也算…交流交流工作,理顺理顺思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嘛。”
和解?交流?陈默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姿态,太假了!林夏刚失踪,刘昌明就跳出来唱这出“和解”戏?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另有所图?他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冷得像冰:“刘主任客气了。时间地点?”
“好,爽快!城北‘静园’,知道吧?僻静,菜也不错。明晚七点,恭候大驾。”刘昌明说完,不等陈默回应,便挂了电话,只留下一串忙音,像无声的嘲弄。
“静园”是市郊一处极其隐蔽的高档私人会所,藏在山坳里,以私密和安全着称,是某些人谈“大事”的老窝。陈默知道这地方。他捏着手机,指节发白。去,是龙潭虎穴;不去,就等于认怂,更可能错过摸清刘昌明意图的机会。林夏还在他们手里…他必须去!
第二天晚上,陈默独自驱车,穿过蜿蜒的山路,来到笼罩在厚重夜色里的“静园”。
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仿古木门。报了刘昌明的名字,侍者恭敬地将他引入一间最深处、隔音极佳的包厢。
包厢里灯光暧昧,巨大的圆桌上只摆着几碟精致的凉菜。刘昌明已经坐在主位,旁边只站着一个面无表情、身材壮硕的随从。
“陈主任,快请坐!”刘昌明热情地起身招呼,脸上堆满笑容,亲自给陈默倒茶,“一路辛苦。这地方安静,方便说话。”
虚伪的寒暄过后,几道昂贵的菜肴流水般端上。
刘昌明绝口不提追悼会、不提花圈、更不提疫苗和林夏,话题像抹了油,滑溜溜地在县里重建、人事安排、甚至天气上打转。
他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审视。
“陈主任年轻有为,能力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刘昌明抿了口酒,放下酒杯,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默脸上,笑容里藏着针,“最近…担子不轻吧?又要处理县委的日常,又要…关心那么多‘分外’的事。不容易啊!有些线头,看着乱,其实…找准了头,轻轻一扯,也就顺了。关键是…方向要对,心思要定。”他特意在“分外”和“方向”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意味深长。
陈默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雪亮。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刘昌明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拿到了什么(烟斗胶卷?),更知道林夏在我们手里!识相的,就收手,按我们的“方向”走!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气氛虚假得令人窒息。终于熬到尾声,刘昌明用餐巾擦了擦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哦,对了,”他脸上又堆起那假惺惺的笑容,将盒子推到陈默面前,“李书记追悼会,你前后操持,费心费力,办得…很体面。一点心意,算是…辛苦费。拿着,别客气。”
陈默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
刘昌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怎么?嫌少?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副主任?”
陈默沉默了几秒,缓缓伸出手,打开了丝绒盒盖。
金光扑面!
盒子里红绸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根黄澄澄、亮闪闪的金条!标准的100克制式,上面清晰地印着纯度标记(AU999.9)和铸造编号。
刘昌明出手就是一根金条!这“辛苦费”的分量,重得烫手!
陈默面无表情,伸出右手,将金条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入手冰凉沉重,是黄金特有的质感。但就在他掂量了一下重量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不对!
这重量…似乎比标准的100克金条,轻了一点点!非常细微,若非陈默以前在银行系统短暂工作过,对黄金的手感异常熟悉,几乎难以察觉!
而且,金条的表面过于光滑了,那种崭新的、毫无佩戴或储存痕迹的、机器抛光出来的光滑,透着一种虚假的完美,反而失去了真金自然温润的光泽和细微的压痕。
这金条…有问题!
就在陈默心中警铃大作,捏着这根“轻飘飘”的金条,感受着那异常光滑的触感时——
他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有短信。
陈默不动声色,借着将金条放回丝绒盒的动作作为掩护,另一只手迅速掏出手机,用身体挡住刘昌明的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
发信人:苏玫。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短促得像刀锋划过:
“冷藏链,可救人。钥匙在你手中。”
冷藏链?可救人?钥匙在你手中?!
陈默的心脏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他猛地看向手中那个装着金条的丝绒盒子!
冷藏链…冷链!那辆失踪的“冷链07”!苏玫说过它“跑得可远”!林夏的失踪…疫苗风波…刘昌明的洗钱…
钥匙!钥匙在你手中!
他刚刚“收下”的这根沉甸甸的、重量和质感都透着蹊跷的金条!
一个冰冷、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逻辑链条在电光火石间瞬间贯通!刘昌明不是在行贿!他是在“钓鱼”!用这根有问题的金条做饵!
这金条里,很可能藏着追踪器!
一旦陈默带着它离开,行踪就将彻底暴露在对方面前!而苏玫的短信…是在警告,也是在提示!
提示他这“钥匙”的真正用途——指向那辆能“救人”(救林夏?)的失踪冷链车!
这金条本身,就是开启最后谜团的“钥匙”!或者说,是敌人故意塞给他、用来定位他和他可能找到的“冷藏链”的致命信标!
陈默缓缓合上丝绒盒盖,将那个装着“金条之饵”的盒子握在手中,指尖能感受到盒子内部那根金属异常的冰冷和微妙的轻飘。
他抬起头,迎上刘昌明那看似和煦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同样虚伪到极致的、毫无温度的笑容:“刘主任…太破费了。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灯光暧昧的包厢里,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丝绒盒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陈默的手心。
金条是饵,冷藏链是钩,而林夏的命,就是悬在钩尖上、那滴摇摇欲坠的血珠。深渊的钓者,终于抛下了最致命的一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