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彻底合拢,落钥的声响沉闷而决绝,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外界所有的窥探、算计与风雨暂时隔绝在外。高墙之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轻松半分,反而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绷得死紧。
墨尘半扶半抱着萧景珩,几乎是足不点地地疾步穿过庭院廊庑,直奔主院。苏明月提着裙摆,小跑着紧跟在后,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方才在宫宴上强撑出的所有镇定和急智,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恐惧和担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下人们早已得到严令,皆垂首敛目,屏息静气地跪在道路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王府静得可怕,只剩下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萧景珩压抑不住的、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空寂的庭院中回荡。
一踏入温暖的内室,萧景珩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仿佛瞬间崩塌。他猛地推开墨尘的搀扶,踉跄几步冲到窗边的紫檀木矮几旁,再也忍不住,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王爷!”苏明月惊骇欲绝,扑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只见萧景珩猛地用手捂住了嘴,指缝间瞬间溢出的,竟是刺目的、发黑的粘稠血液!那血似乎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寒气息,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竟隐隐凝结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霜。
“噗——”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他整个人脱力般向后倒去,被及时赶上来的墨尘从身后牢牢扶住。
“殿下!”墨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萧景珩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气的青灰,嘴唇乌紫,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紧闭着双眼,眉心痛苦地拧成一个死结,身体冰冷得吓人,却又在细微地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极寒与内热的双重煎熬。
“快!扶他到榻上!”苏明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她指挥着墨尘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萧景珩小心安置在床榻上。
“去!拿我的药箱来!还有热水!干净的布!快!”她对着闻讯赶来的青黛和几个心腹丫鬟急声吩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青黛吓得脸色发白,但反应极快,立刻带着人飞奔而去。
苏明月坐到床沿,手指颤抖着搭上萧景珩冰冷的手腕。脉象紊乱至极,时而又沉又涩,如同被寒冰冻结,时而却又浮滑躁动,有一股阴毒的异种真气在他奇经八脉中疯狂冲撞,与他自身原本雄浑阳刚的内力激烈交锋,不断侵蚀着他的心脉。而那“鸩羽蓝”的毒性,似乎与这股阴寒内力同源共生,变得异常顽固难缠。
她尝试着运起自己那点微末的内息,想要渡过去帮他梳理,却被那两股霸道力量碰撞产生的反震之力猛地弹开,手腕一阵酸麻。
常规的解毒手法和温和的内力疏导,根本无效!反而可能加剧他体内的冲突!
药箱很快被送来。苏明月迅速取出银针,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现代医学知识和穿越后恶补的针灸典籍,试图寻找能暂时稳住他心脉、压制毒素的穴位。
她下针极快,手法却因心慌而略显凌乱。几针刺下,萧景珩的颤抖似乎稍稍减轻了些许,但脸色依旧难看,那青灰的死气并未褪去。
“水…热水来了…”小丫鬟端着一盆热水,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苏明月用热水浸湿帕子,拧干,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唇角下巴的血迹,又解开他的衣襟,想用热敷帮他驱散一些寒意。然而,当温热的帕子触碰到他心口附近的皮肤时,她猛地顿住了动作。
就在他左胸心脏上方,一道陈年的旧疤旁,周围的皮肤之下,竟然隐隐浮现出数道极其细微、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细密纹路**!
那纹路诡异而神秘,如同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冰裂的瓷器上流淌着的金线,与他此刻青灰的脸色形成骇人的对比。
这是……什么?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跳。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形!是中毒的症状?还是别的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将自己一直紧握在手中、那枚温热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浮现金纹的皮肤。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当玉佩温润的边缘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一刹那,那些淡金色的细纹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而几乎就在同时,萧景珩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痛苦的喘息声仿佛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这……这玉佩能缓解他的痛苦?
苏明月心中巨震,又惊又疑。她再次尝试,将玉佩轻轻贴放在那金纹浮现的皮肤上方,并不接触,只是悬停。
这一次,感觉更加明显。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温润气息,似乎从玉佩中流淌而出,缓缓渗入他的皮肤。而他体内那两股疯狂冲撞的力量,仿佛被某种柔和的力量稍稍抚平了一丝躁动。
虽然效果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无疑是绝望中的一丝曙光!
这玉佩,竟然真的与他有关联?能压制他体内的诡异毒性和内力冲突?
这个发现让苏明月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帮助他的方法,惶恐的是这玉佩的诡异和它背后可能牵扯的、她无法掌控的秘密。
她不敢多想,只能持续地将玉佩悬停在他心口,另一只手继续施针,并用热帕子擦拭他身体其他部位,试图为他带来一点暖意。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王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萧景珩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
墨尘像一尊沉默的铁塔,守在门口,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窗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知道,王府之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王爷重伤昏迷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青黛带着丫鬟们悄无声息地进出,更换热水,递送汤药(苏明月根据脉象临时开出的固本培元、缓解痛苦的方子)。
苏明月彻夜未眠,眼睛熬得通红,精神高度紧张,不停地施针、擦拭、更换玉佩的位置(她发现玉佩不能长时间放在一处,否则那温润气息会减弱,需要稍作“恢复”)。
后半夜,萧景珩的体温开始反复,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却又滚烫如火燎。那阴寒内力与毒素似乎在他体内进行着拉锯战。
苏明月心力交瘁,既要应对他多变的体征,又要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更不敢深想皇帝那未曾消散的疑心和那面被带走的邪镜。
她握着萧景珩冰冷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感受到那细微的、代表生命仍在挣扎的脉搏,一股巨大的无助和酸楚涌上心头。
穿越以来,她从未感到如此害怕,如此力不从心。现代的医术知识在面对这种混合了内力、蛊毒、巫术的诡异伤势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萧景珩…你千万不能有事…”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带着泣音,“你答应过要护着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萧景珩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明月猛地抬头,却见他依旧昏迷,只是那紧蹙的眉宇间,似乎凝聚着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和挣扎。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中——
“嗖!”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之声骤然从窗外袭来!
“小心!”墨尘反应极快,猛地拔刀!
但那物件并非射向人,而是“笃”的一声,**一枚小巧的、尾部刻着诡异蛇纹的飞镖,钉着一个小小的纸卷,深深地嵌入了房间内的雕花门框上**!
劲力之巧,时机之准,令人骇然!
对方竟然能突破王府外围的戒备,将东西直接送到主卧窗外!
墨尘脸色剧变,瞬间闪到窗边,警惕地向外望去,只见夜色沉沉,树影摇曳,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小心地取下飞镖和纸卷,检查无毒后,才递给苏明月。
苏明月的心狂跳不止,展开那小小的纸卷。
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却透着森森寒气的字:
**“鸩羽蓝,噬心蛊,药石无医。三日内,取赤阳朱果来城外十里坡换解药。过时不候。”**
落款处,画着一个**滴血的狼头**图案。
苏明月的手猛地一抖,纸卷飘落在地。
对方不仅知道萧景珩中了什么毒,还能将威胁信直接送到他们面前!
王府的闭门谢客,皇帝的监视眼线……在这神秘的送信人面前,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真正的危险,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