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院门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几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地矗立在围墙和院门的阴影中,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死听雪轩的每一寸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硝烟味,还有那霸道辛香的余韵,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劫后余生的死寂。
苏明月孤零零地站在小院中央,寒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袂,吹得她浑身冰冷。右手指根处那道细微的划痕,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如同被灼烧般的刺痛感。她低头,摊开掌心。空无一物。那枚冰冷诡异的玄铁狼头令已被萧景珩收走,但那接触时心口玉佩的剧烈悸动和令牌上转瞬即逝的猩红幽光,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缓缓抬起右手,凑近眼前。昏暗的光线下,无名指指根那道细微的划痕几乎看不见,只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红线。然而,指尖触碰上去,那灼烧般的刺痛感却异常真实。
这令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主…主子…” 一个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是青黛?不,青黛已被拖走。苏明月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扒着门框,瑟瑟发抖地探出半个脑袋,正是之前跟在王嬷嬷身边、探头探脑的那个桃红比甲小丫鬟。她显然被刚才血腥的一幕吓破了胆,小脸煞白,眼睛红肿。
“奴婢…奴婢叫春桃…” 小丫鬟见苏明月看过来,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王…王嬷嬷让奴婢…以后…以后伺候王妃…”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
王嬷嬷?派她来?是监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处置”?苏明月心中冷笑。这王府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起来吧。” 苏明月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她没有精力去应付一个小丫鬟的恐惧,更没兴趣拆穿王嬷嬷的把戏。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处理一下手上的刺痛,理清这乱麻般的思绪。
她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春桃,拖着沉重虚浮的脚步,踉跄着走回小厨房。灶膛里的火还在燃烧,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光明。她瘫坐在铺着玄色大氅的干草堆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右手指根的刺痛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她再次抬起手,借着灶膛跳跃的火光仔细查看。那道划痕…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边缘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仿佛皮肤下渗出了什么。
她伸出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暗红。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嘶——!”
一股如同被强电流击中的剧痛猛地从指根窜遍整条右臂!苏明月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心口贴身藏着的那半块异兽玉佩,仿佛被这剧痛和接触所刺激,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悸动起来!这一次,悸动中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冰冷的愤怒和排斥!仿佛在警告她远离那股侵入她身体的、来自狼头令的诡异力量!
灼烧与悸痛在体内激烈碰撞!苏明月捂着心口,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战场,两股截然不同、却都无比霸道的力量正在以她的身体为媒介,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剧烈的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悸动和灼痛稍稍平息,苏明月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右手指根处,那道暗红的划痕似乎又淡去了一些,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刺痛感,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不去。
她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青黛被拖走前那怨毒的眼神,闪过萧景珩握着狼头令时深不可测的冰冷眸光,闪过令牌上那两点猩红幽光…还有青黛精神崩溃前嘶喊出的那个词——“玄影阁”!
玄影阁…
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阴影和不祥。是青黛背后的组织?还是那狼头令的来源?
书房窥探…军粮令…狄戎密信…玄影阁…狼头令…
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缠绕、撕咬。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轮廓逐渐清晰——北境的军粮供应,恐怕真的卷入了巨大的阴谋!而青黛,甚至她苏明月自己,都不过是这巨大旋涡边缘,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否则,无论是王府的倾轧,还是这诡异的令牌玉佩,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活下去,就需要力量,需要信心,更需要…食物!
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之前的“酸辣土豆汤”早已消耗殆尽。她挣扎着起身,目光扫过厨房角落。那袋发芽土豆还在,但剩下的品相更差。换来的荤油和辣椒花椒也所剩无几。
她需要新的食物来源!王府的份例是指望不上了。她看向灶台边那个豁口的破陶罐,又看看角落里那袋蔫巴巴的土豆。一个念头在饥饿和疲惫中顽强地滋生——既然能做出让阎王都“尚可入口”的汤,为什么不能再做点别的?
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为了喂饱自己!在这冰冷的囚笼里,食物就是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痛和身体的疲惫,开始行动。用那把锈迹斑斑的旧刀,仔细削去土豆上所有芽眼和发青的部分,只留下相对安全的薯肉。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汤,而是将土豆切成薄片。
没有油?她将最后一点凝固的劣质荤油小心地刮进陶罐里加热。
没有香料?她将仅剩的几颗花椒粒和一小撮辣椒碎碾碎。
没有锅?依旧是那个豁口的破陶罐。
油温升高,散发出浓烈的荤腥气。她将切好的土豆薄片小心地放入滚烫的油中!
“滋啦——!”
熟悉的、带着食物诱惑的声响在寂静的厨房里响起!薄薄的土豆片在热油中迅速卷曲、变色,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色泽!油烟升腾,带着土豆淀粉焦化的独特焦香,虽然简陋,却足以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苏明月用树枝做成的长筷,小心地翻动着油中的土豆片。饥饿驱使下,她的动作异常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所有的恐惧、疲惫、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这食物的香气和专注所驱散。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油锅中翻滚的土豆片,计算着火候。就在她准备将第一片炸得金黄的土豆片夹出来时——
“王妃。”
一个冰冷平板、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厨房门口响起!
苏明月浑身猛地一僵!手中的树枝筷子差点掉进油锅里!她倏地回头!
只见墨尘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他依旧穿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和她手中简陋的“烹饪”。
“王爷有令。” 墨尘的声音如同机械,“请王妃交出昨夜所得之物。”
昨夜所得之物?苏明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是指那半块异兽玉佩?!萧景珩发现了?!还是…他通过青黛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了她!玉佩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感应到那诡异狼头令的东西!绝不能被夺走!
“昨夜…妾身所得何物?” 苏明月强作镇定,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虚弱,“墨尘大人明鉴,妾身自入王府,身无长物,唯有王爷赐下的这件大氅…” 她说着,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宽大的玄色大氅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墨尘的目光在她紧抓衣襟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王妃不必装傻。王爷所指,是您心口之物。” 他的话语直白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明月所有的伪装!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是针对玉佩!萧景珩怀疑她了!怀疑她和青黛、和那狼头令、和所谓的“玄影阁”有关!
冷汗瞬间浸透了苏明月的后背!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转机!否认?在萧景珩绝对的权势和墨尘冰冷的目光下,毫无意义!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墨尘大人…” 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身体配合地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晕倒,“妾身…妾身不明白…心口…心口只有一块…亡母留下的…不值钱的旧玉佩…” 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仿佛在护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被逼迫的惊惶和无助。
她在赌!赌萧景珩只是怀疑,并未确定玉佩的特殊!赌他暂时还不会对一个“身无长物”、“亡母遗物”的弱女子强行搜身!更赌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军粮案和青黛,而不是一块“旧玉佩”!
墨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苏明月那副摇摇欲坠、惊惶欲绝的模样,又想起王爷的命令只是“交出”,并未强制搜身。王爷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
“玉佩。” 墨尘言简意赅,冰冷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但也没有上前强行夺取的意思。
苏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衣襟内扯出了那半块用破布包裹着的异兽玉佩。她没有完全解开破布,只是露出了玉佩的一角和那温润的玉质,以及断裂处狰狞的痕迹。
“此物…是妾身生母…唯一的念想…” 她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递向墨尘的方向,动作充满了不舍和哀求,“若…若王爷一定要…妾身…妾身…”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泪水无声滑落,将一个失去母亲庇护、又被夫君逼迫交出唯一念想的可怜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墨尘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半块残破的玉佩上。玉质温润,雕工古拙,断口陈旧,看起来确实像一件有些年头、但并不如何值钱的旧物。上面雕刻的异兽形态模糊,看不出具体名堂。他并未感受到任何特殊的气息或能量波动(玉佩此刻沉寂异常)。
王爷的命令是“交出昨夜所得之物”。这玉佩,算吗?王爷所指,真的是此物?还是另有所指?
墨尘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迟疑。他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但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捧着亡母遗物哀求的“弱女子”,尤其这女子名义上还是王妃,强行夺取似乎…有些不妥。更重要的是,王爷并未明说具体何物,也未下令搜身。
僵持了几息。墨尘最终没有伸手去接那块玉佩。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冰冷:“王爷所指,非此凡物。王妃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转身无声地消失在厨房门口。
危机…暂时解除?
苏明月如同虚脱般,捧着玉佩的手无力地垂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泪水还挂在脸上,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后怕和庆幸。赌赢了!暂时!
然而,墨尘的离去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他最后那句“非此凡物”和“好自为之”,如同冰冷的警钟,在苏明月心头重重敲响!萧景珩的怀疑并未消除!他盯上她了!只是暂时被这半块看似普通的玉佩迷惑,或者…是被军粮案牵扯了主要精力!
她必须更加小心!这听雪轩,看似是囚笼,却也成了暂时的避风港。至少,在萧景珩查清军粮案和青黛身份之前,她还有喘息之机。
腹中的饥饿感再次凶猛地提醒着她。她看向油锅里那些已经有些炸过火候、边缘焦黑的土豆片。顾不上许多,她赶紧用树枝筷子将它们捞出来,放在一个破瓦片上。金黄色的薄片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她捻起一片还有些烫手的土豆片,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咔嚓!”
酥脆!滚烫!带着土豆淀粉特有的焦香和一丝劣质荤油的油腻感。虽然没有任何调味(盐都没有),但在极度的饥饿下,这简单的油炸薯片,竟成了无上的美味!
她一片接一片,狼吞虎咽。滚烫的食物滑入空虚的胃袋,带来一种原始的满足感。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似乎也在这简单的咀嚼中得到了些许缓解。
就在她沉浸在食物带来的短暂慰藉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黑暗中爬行,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声音的来源…不是外界!
而是…她的右手!
苏明月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尤其是无名指指根那道暗红色的细微划痕!
只见那原本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边缘的暗红色如同细小的血管般微微搏动、蔓延!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发丝般的暗红色血线,正从划痕的中心缓缓渗出!
那渗出的血线并未滴落,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扭曲着,在她指根的皮肤上蜿蜒爬行,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透着无尽邪异和暴戾气息的图案——赫然是那玄铁狼头令牌上,缩小了无数倍的——狰狞狼头图腾!
“沙沙…沙沙…”
那诡异的爬行声,正是这血线蠕动时发出的!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嗜血、充满了无尽贪婪和暴虐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那血线图腾,猛地钻入苏明月的脑海!与心口玉佩传来的、愤怒而排斥的冰冷意念,再次在她体内激烈地碰撞、厮杀!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被利斧劈开!苏明月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手中的破瓦片和剩下的薯片“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右手指根处,那由血线勾勒成的微型狼头图腾,在灶膛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微弱的暗红光芒!仿佛一个刚刚缔结的、邪恶的烙印!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苏明月的意识,两股截然不同的霸道意念在她脑海中激烈厮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指根处那妖异的微型狼头图腾灼热滚烫,散发着冰冷的邪气!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痛苦和混乱彻底吞噬时——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惊恐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是那个叫春桃的小丫鬟!她显然被苏明月痛苦的蜷缩和压抑的嘶喊吓坏了,想进来又不敢,只能扒着门框,惊恐地叫着。
春桃的呼喊如同投入混乱旋涡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苏明月脑海中那两股意念的僵持!心口玉佩传来的、带着守护意味的冰冷意念仿佛得到了某种呼应,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如同清泉般的凉意,瞬间压过了指根处那邪恶意念的灼热和侵蚀!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
脑海中混乱的厮杀声也戛然而止!
指根处那妖异的血线狼头图腾,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暗红色的血线如同失去了活力,凝固在皮肤上,不再蠕动,只剩下一个细微的、仿佛陈旧伤疤般的暗红色印记。
苏明月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虚脱地瘫在干草堆上,眼神涣散,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那邪恶的意念吞噬了!
“王…王妃…” 春桃见苏明月似乎平静下来,壮着胆子挪进来一点点,小脸上满是恐惧和担忧,“您…您是不是…伤口疼?奴婢…奴婢去求王嬷嬷…找大夫…” 她显然以为苏明月是旧伤(被王爷捏伤的下巴?)复发。
“不…不用…” 苏明月虚弱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老毛病…歇会儿就好…” 她勉强支撑着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右手无名指指根。
那个暗红色的、细微的狼头印记,依旧清晰地烙印在那里。虽然不再发光蠕动,却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她与那枚诡异令牌之间,已然建立起某种邪恶而危险的联系!这是一个“血契”?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心口处那半块温润的玉佩。刚才,是它又一次救了她吗?这玉佩…到底是什么?它又在对抗着什么?
厨房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片,散落的薯片,还有她惊魂未定的喘息。
就在这时,院门外,负责看守的一名玄衣侍卫冰冷平板的声音穿透寒风传了进来:
“王妃,王爷有令,传您即刻前往黑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