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日,不冷不热,对于权贵来说格外惬意。
枫叶浸红,层层叠叠,与湖畔的银杏树相互辉映,金色叶片落于雕栏玉砌之上,尊贵莫名。
碧波湖心处,一座飞檐斗拱的汉白玉亭台,宛若瑶池仙阁。
其内可见身着锦服的戏班正奏弄丝竹。
箫管悠扬,琴瑟淙淙,那清越婉转的音律越过粼粼水波,袅袅传来。
因遥远而略显空灵,更添一份隔水听音的雅致与韵味。
声声入耳,沁人心脾。
岸边,宋瑶一身软烟罗云水绫缎裳,流光溢彩,衣袂在微风中轻拂,与周遭极致奢华的景致浑然天成。
她姿态闲适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金丝木透雕云纹垂钓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的雪貂皮褥,触感温软异常。
头顶之上,一顶极为精巧的八幅曲边赤金绣幔华盖。
华盖以沉香木为骨,覆以数层轻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其上更以金线孔雀羽线绣出繁复的牡丹纹样。
既将秋阳过滤柔和,恰到好处地护着她的娇嫩身躯,又不完全隔绝清风与视野。
华盖四角垂坠着缕空错金银熏球,球内氤氲着名贵香料缓缓燃烧升起的淡薄青烟。
此乃是特调的上品驱虫香,清雅馥郁,皆避蚊虫。
榻边四周,侍立着不下十数名垂手恭立的丫鬟与太监。
有的手执长柄孔雀羽扇,有风时挡风,无风时扇风,让风更适宜的落到她身上。
有的捧着紫檀提盒,里头分层摆放着四时鲜果、精巧茶点与温湿适宜的花茶。
有的则捧着金盆玉盂、巾帕拂尘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更远处还有侍从静候,随时听候传唤。
一切纷繁琐事,皆不需她费心。
宋瑶闲闲握着一杆青玉为柄、金丝缠络的钓竿。
她却浑不在意水中鱼儿是否上钩,慵懒地拈起一块内嵌金箔花瓣的水晶芙蓉糕,送至唇边,细细品味。
忽然,那水面上的朱红色浮漂猛地向下一沉!
宋瑶瞬间坐直了身子,方才的慵懒散漫一扫而空,眼眸亮晶晶地紧盯着湖面,纤指攥紧了钓竿。
全身绷紧!蓄势待发!
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片刻之后,水面复归平静,浮漂懒洋洋地重新飘了起来,一切无事发生。
“哼!”
宋瑶顿时泄了气,软软地倒回铺着雪貂软褥的榻上,甚至还自暴自弃般地扯过绒毯盖住了脸。
假的,不是不在意鱼,是非常非常非常在意!
在意得要命,在意得连着三天夜里做梦都在跟一条大肥鱼搏斗!
整整三天了,莫说鱼,连片鱼鳞都没钓上来!
为了面子,假装云淡风轻,假装意不在鱼。
但三天没钓上来鱼,这事实本身就好像已经将她老底透光了......
“这湖里真的有鱼吗?”
宋瑶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昂贵的青玉钓竿塞给身旁的秋英,小脸气鼓鼓的。
单就这样还不够,气到不行,翻身抱起一个苏绣软枕,把它当成那狡猾的鱼儿,狠狠捶了好几下。
“我怎么觉得我近来运气好得很,事事顺心如意,怎么偏偏就钓不起来一条鱼?说不准这湖里根本没有鱼!”
秋英的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王爷那满载的鱼桶,心里叫苦不迭。
那里头挤满了肥美的鱼类,与宋瑶那空空如也的玉盆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王爷刚才陪主子玩了一会儿,就走了,根本不敢多留。
免得像昨日那般。
王爷的鱼一条一条的钓,而且都是大鱼。
旁边的宋瑶别说是大鱼了,连一条小鱼都没有钓起来过。
最终,在刘靖的鱼桶都满了,装不下了,而宋瑶这边浮漂依旧纹丝不动。
她终于忍无可忍,将钓竿往地上一搁,嘴一扁,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
昨日王爷哄了很久才堪堪哄好,今日不敢再犯错了。
这碧波湖怎么可能没有鱼?
非但有,而且数量惊人,品质上乘!
王府专司此湖的仆役们兢兢业业,按季节投放精心挑选的鱼苗,平日更是用上好的豆粕、甚至掺了蛋黄的小食悉心喂养。
将这一湖的鱼儿养得是膘肥体壮,甚至有些呆头呆脑,极易上钩。
怕的就是哪位主子一时兴起前来垂钓,若颗粒无收,损了兴致,他们这些下人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偏偏,这万千宠爱似乎都集中到了王爷的鱼钩上。
到了主子这里,那些平日里蠢笨不堪的肥鱼,竟像是突然开了灵智,集体变得狡猾起来。
别说咬钩,连碰都懒得碰一下她的鱼饵。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秋英只得硬着头皮,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劝慰道:“主子,许是......许是咱们选的这个地方风水不好,鱼群不爱过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试试?”
她试图给主子找个台阶下。
话还没说完,站在她旁边的夏雀就猛地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力道不轻,同时拼命朝刘靖刚才垂钓的位置努嘴使眼色。
秋英瞬间哑火,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之所以选这里,还不是因为刘靖最初随意选定了这个位置,抛竿不久便接连有鱼上钩。
宋瑶当时眼睛一亮,认定此处是风水宝地,立刻抱着自己的钓具,硬是挤到了刘靖身边,非要沾沾好运。
刘靖自是含笑纵容,愿意同她在一处,甚至还亲自帮她调整了钓竿的位置。
结果.......
刘靖那边的鱼汛依旧连绵不绝,争相朝他鱼钩上蹦。
而紧挨着他、鱼饵甚至更精良几分的宋瑶这边,凄清得可怜。
那画面可谓诡异又好笑。
尊贵的庆王爷每提起一尾鱼,身旁华服美裳的侧妃娘娘眼神就哀怨一分,几乎凝成实质,丝丝缕缕地缠绕过去。
几乎每隔一小会儿,他都能轻松提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唇角随之勾起一抹被宋瑶称之为“可恶邪恶”的弧度。
刘靖面上的笑意,从一开始的从容,到后来渐渐有些挂不住,动作甚至都开始透迟疑。
最终,再次将一尾肥硕鲈鱼放入桶中时,这位在朝堂上杀伐决断、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庆王,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近乎无措的神情。
刘靖轻咳一声,放下钓竿,语气郑重地表示有紧急公务需立刻处理,需得离开片刻。
然后俯身亲了亲宋瑶,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理由找得生硬又刻意,连旁边的下人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强忍着笑意。
刘靖起身时,步伐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秋英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