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与小夕漫步回到平西寨时,恰好军号响起。
“小夕,”阿墨心怀歉意道:“平西寨说到底是个军防寨堡,我是守将,若常常寻你看你,带着你四处游走,总是不妥。你且安心住下,今后,我也许每十日八日的才来看你一次,你不要怪我。”
“墨哥哥,你只管忙你的,我只要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不远,便满足了。”
两人依依别过。
日子无牵无挂,时光如流水般在指尖轻逝,自小夕、小丫来到寨中,转眼已经有些时日。
这日一早,平西寨的士兵们正在校场准备日常操练。众人立定,阿墨令旗高举,正待落下,一名士兵突然嚷道:“哎,俺裤子上那破洞,咋没咧?”
众人肃然,阿墨也怔住,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按军法,校场操演,扰害纲纪,这小兵须当场拖出,责打三军棍。
不想那兵“不识好歹”,低头摸看一番,又嚷道:“呀!叫人给补上咧!谁干滴?”
先有几人绷持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来。这几声偷笑似瘟疫般疯传,终于“哗”的一声,大伙笑成一片。
“恁大个洞,才发现呢?”
“就是,你前两天没穿裤子么?”
法不责众,阿墨干咳一声,喊道:“安静!”然而往日令行禁止,今日丝毫未起作用。底下仍聊天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我衣服上也有破的地方,几日前便缝补好了。”
“那我衣服上的洞咋还在呢?”
“你长得丑,遭嫌弃呗。”
……
阿墨甚至听到有人抱怨自己:“肖校尉练得忒狠,衣服发下来,摔打不了几天就破了,每年等不到发新衣,破得跟布条似的,真要去打仗,还不如光着腚上!”
眼看越来越不像话,阿墨火起,抓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来,战鼓响起,校场终于安静下来。
“再有聒噪者,罚他禁食两日,给寨里省省军粮!”阿墨喝道。
操演毕,阿墨撇下令旗,便往浣衣坊去一探究竟。
浣衣坊的外院晾满军衣、被单、各色幡旗,随风飘逸,散着淡淡的清香。浣妇们提桶取水的、槌打搓洗的,忙得不亦乐乎。
阿墨耳聪,在院门之外似是听到一两句小夕的话语,但细细瞧了瞧,院内并无小夕身影。
“许是挂念小夕了。”阿墨自笑道:“小夕哪会说汉语?”
阿墨走入院内,脚步轻灵,在飘摇的衣被间穿梭,忙碌中的浣妇竟无人察觉。穿过院子,推开屋坊木门,屋内左侧,几名年纪较大的浣妇正收叠归置晾好的衣物;右侧,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小夕和小丫正在缝补衣服。
小夕置心一处,神思全在手中针线上,并未发现阿墨入来。倒是小丫看到了阿墨。
“墨哥!”小丫惊讶起身。
小夕闻声抬头,喜上眉梢!
“墨哥哥,”小夕喜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还想问呢,你俩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丫却不回话,放下手中针线叫道:“哎呀呀,怎么头晕了起来,许是着凉了……我得回去歇会儿。”说罢笑嘻嘻地跑开了去。
两人一同看着小丫跑远,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时,只见小夕双眼熬得通红,都是血丝。
阿墨疑惑道:“小夕,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日你领着我闲游寨子,我便觉得浣娘们辛苦,闲着也是无事,便想来帮忙。谁知姐姐们见我和小丫瘦弱,但凡使力气的都不让我们干。我看破损的衣服很多,姐姐们年纪大,眼睛也不好使了,便与小丫做些缝补的活儿,也不白吃了墨哥哥的军粮不是?”
小夕说罢,甜甜一笑。阿墨拿起补过的衣服仔细端详,只见针脚整齐,缝得密密匝匝,非常结实。
“小夕,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阿墨不由赞叹。
“都是小丫教的。先前学的什么跳舞、书画,一朝落难,发现全无用处。还好有布姆妈和小丫,教会了我缝补洗涮。”小夕开心道:“这么几年下来,倒真是长了不少本事呢!”
“难怪上次探你,你两眼红肿,还骗我说认床,睡不好觉。”阿墨心疼道:“辛苦你们俩了。可别熬坏了眼。”
“有墨哥哥怜惜就够了,有啥辛苦的?再过几日,破损的衣服应该就都补完了。对了,墨哥哥,这几年我还学了些厨艺,将来,将来……我做给你吃。”小夕说完,涩然一笑,低下头来。
“那好,我记下了!将来有了机会,可不许反悔。”阿墨道:“小夕,我也是趁着间歇时间,过来看看,得回去了。你该休息的休息,别在这儿待得太长。”
“墨哥哥,你去吧,不必挂念我。在这儿做点事,比枯坐着开心多了,正好和姐姐们学学汉语。我现在也能说一些了。”
阿墨这才明白,方才在院子外听到的果然是小夕说话的声音。小夕聪慧,又有诵念汉人诗词歌赋的底子,学起汉语自然进步神速。
阿墨告别,小夕送到屋外回去了。阿墨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来,悄悄站在窗边,偷偷地窥看小夕。
只见小夕坐回椅子,拿起针线,又开始缝补起来。风儿从窗口探入,扬起小夕的长发,扫过面颊,遮住了视线。小夕用双唇轻轻抿着长针,抬起双手,拢起秀发,简单束成一个马尾,又继续穿针引线,如此灵动,如此从容。
这天,小夕未着素来喜爱的红色衣裙,只着素雅布衣,几缕碎发垂落在耳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未经雕饰的光,不言自韵。
阿墨竟有些沉醉。
往回走时,阿墨心中暗想:“若有朝一日,无需天天演武练兵、四境巡值,每日归家,看到这样的小夕,似乎也挺好!”
按例,这日上午操演少歇之后,应到寨外军田劳作。阿墨回到校场,只见士兵们围坐一圈,阵阵呼喝不绝于耳。
阿墨见怪不怪。军旅生活枯燥烦闷,士兵们时不时便会围在一处,或相扑比武,或说唱评弹,以作消遣。今日这般气势,显然是在比武。阿墨爬上将台,在高处观看。
只见圈内一人从地上爬起,一身泥土,正丧眉耷眼地往外走。另有一人傲立在侧,细看时,竟是……
“柴哥!?”阿墨乐道,又惊又喜。
只见阿柴双手叉腰,傲视众人,大声喊道:“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