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空气,滚烫、辛辣,充满了硝烟、焦土和某种金属被瞬间气化后的刺鼻味道。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爆炸发生后的零点几秒内,就彻底淹没了整个营地。士兵们像一群被惊扰的蚂蚁,从各自的营房和掩体里涌出来,许多人甚至衣衫不整,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惊恐。军官们的嘶吼声,在巨大的爆炸回音中,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爆炸传来的方向——营地西侧,那里是我们防御体系的了望前哨。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那座由最粗壮的原木和无数沙袋堆砌而成的、足有十米之高的哨塔,此刻,已经像一根被拦腰折断的火柴。它的上半截,正燃烧着熊熊的、吞吐着浓烈黑烟的烈火,在重力的作用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缓慢地、却又无可挽回地,向着地面轰然倒塌。那面刚刚被升上去不久的、代表着我们联盟的旗帜,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片飞灰。
“发生什么事了?!是哪个混蛋的迫击炮走火了吗?!”
奥马尔魁梧的身躯,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提着他那支从不离身的AK-47,从他的指挥部里咆哮着冲了出来。他的脸上,混杂着极致的震惊与暴怒,那双身经百战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
“将军!将军!”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军官,连滚带爬地,几乎是用手脚并用的姿势,狼狈地冲到了奥马尔面前。他的军帽早已不知所踪,满是尘土的脸上,布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不不是炮弹!绝对不是!我一直盯着外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炮弹出膛的声音!没有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它它就像是就像是安拉的惩罚,一个幽灵,自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幽灵?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不是传统的榴弹炮,射程和精度都对不上。也不是游击队常用的迫击炮,那标志性的、令人心悸的“咻咻”声,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冰冷的、充满了现代科技杀戮气息的词,瞬间,从我的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无人机。
攻击型无人机。
只有无人机,发射的小型精确制导导弹,或者由操作手在高空直接投下的智能弹药,才能做到如此安静、如此精准、如此致命!它甚至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就能宣判你的死亡。
这是降维打击!我们的敌人,根本没有和我们站在同一个维度上进行战斗!
“隐蔽!快!所有人,立刻寻找掩体!不要待在空地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陷入混乱的人群,发出了声嘶力竭的警告。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我的声音刚刚脱口的瞬间,又是三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快要被营地里的叫喊声所掩盖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尖啸声,从高远的天际,一闪而过!
“咻——咻——咻——!”
紧接着,就是三团,比刚才那颗炸弹更加猛烈、更加耀眼的巨大火球,在我们营地三个不同的核心位置,轰然炸开!
一处,是我们刚刚建立起来,堆满了各种口径弹药的临时弹药库!剧烈的爆炸,引发了更加恐怖的殉爆。无数的子弹、手雷和炮弹,在烈火中,被接二连三地引爆。那“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不再是胜利的鞭炮,而是死神奏响的狂想曲!爆炸的冲击波,将整个仓库的顶棚,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掀上了几十米的高空,形成了一朵小型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蘑菇云!
另一处,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油料库!几十桶汽油和柴油被瞬间引燃,冲天的火光,如同火山喷发,几乎将半个夜空,都彻底染成了令人绝望的血红色!灼热的气浪,隔着数百米,依旧烤得我脸颊生疼!
还有一处
还有一处,那颗如同长了眼睛的“幽灵炸弹”,竟然不偏不倚,精准地,命中了优素福的指挥帐篷!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几天前,我还在里面和他为了武器分配而讨价还价的帐篷,连同它周围所有的守卫和设施,在一团刺眼的白光中,被瞬间撕成了无数燃烧的、飞舞的碎片!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万斤重的寒冰,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优素福,那个狡猾如狐、狠辣如蝎的部落首领,难道就这么死了?
如果他死了,他手下那几百名桀骜不驯的战士,将立刻变成一群失控的野兽。我们这个基于利益和共同威胁而建立起来的、无比脆弱的联盟,将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打击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摧毁我们的了望哨,瘫痪我们的指挥系统;炸掉我们的弹药,剥夺我们的反抗能力;烧光我们的燃料,断绝我们的机动能力!他们要从肉体和精神上,彻底瓦解我们的抵抗意志!
“在那边!山脊上!”
一个低沉、冷静,如同岩石般坚定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塔卡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伤痕累累的肌肉,手中那张用非洲铁木制成的巨大战弓,早已拉满,一支闪着寒光的穿甲箭,遥遥地,对准了远方。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夜幕下的一片漆黑的密林,眼神中,燃烧着原始的、猎人面对猎物时的狂野杀意。
我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迅速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
在距离我们营地,至少有两公里远的一处山脊的轮廓线上,借着我们营地冲天的火光,我清楚地看到,有几个,极其微小、却又异常清晰的反光点。
那是狙击镜在火光下的反光!
对方,不仅有来自天空的“幽灵”。
还有,潜伏在暗处的死神!
他们,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狩猎者。他们在我们最松懈、最自以为是的时刻,用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我们这个时代战争形态的方式,发动了这场,如同神明对凡人般的突袭!
我们引以为傲的士兵数量,我们刚刚通过训练建立起来的一点微末信心,在这群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被点燃的草纸!
没有震耳欲聋的冲锋号角,没有密集的枪林弹雨。
只有,来自天空的,精准的死亡判决。和来自远方的,冰冷的死亡凝视。
这,就是皮埃尔·勒克莱尔,和他的精英小队的“问候礼”吗?
我握着冰冷的望远镜,因为用力,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莫名燃烧的兴奋的剧烈战栗感,如同电流般,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终于,闻到了。
闻到了那个,我一直在等待,又一直畏惧的,真正对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