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没有食言。
第二日一早,他起床后便径直去了仁心堂寻秦玥。
清晨的医馆刚开门,药童和女孩子们正在擦拭柜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清香。
秦玥正在后院分拣新送来的药材,见刘昌这么早过来,有些意外。
刘昌也不绕弯子,低声将昨日赵文启找他,以及赵文启对秦熙的心意和盘托出。
他仔细观察着秦玥的神色,见她初时听到赵文启竟有此心思,脸上先是掠过一丝好笑与惊讶。
但随即,那惊讶便化为了了然,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心思……”秦玥轻声自语。
昨晚她回到家,秦熙便已将陆云舟登门求娶之事说与她听了。
因此,此刻从刘昌口中再次听到此事,她并不惊讶,反而因为明确了另一人的心意,将前后种种细节串联起来,心中豁然开朗。
她想起平日,赵文启看向秦熙时那躲闪又忍不住追随的目光,想起他每每与秦熙说话时,那不自觉的紧张与偶尔的脸红……原来根由在此。
她抬眼看向刘昌,语气肯定:“熙姐姐自然是拒绝了的,昨晚她便同我说了。”
刘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头道:“我猜也是。熙姐姐那样的胸襟气度,岂是甘愿屈居人下、为人妾室之辈?”
秦玥深以为然:“说的是。她心志高远,所思所想,早已超出寻常闺阁女子的范畴,婚姻于她,绝非唯一的归宿,更不是攀附权贵的阶梯。”
她顿了顿,想到赵文启那憨直又热烈的模样,唇角不禁微微弯起:
“只是没想到,赵夫子居然愿意入赘。”
两人正说着话,前堂传来脚步声和病人的询问声。
秦玥身为医者,职责所在,便对刘昌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止住了话头,各自忙去。
秦玥过完年便要启程护送林郎中骨灰回沧州,仁心堂这边,只能暂时交由阿依全权负责。
阿依医术精湛,天赋极高,足以独当一面,但她心中始终记挂着爨寨的乡亲缺医少药。
思前想后,她便萌生了一个念头,想效仿牡寨的方式,在爨寨中也挑选几个聪慧伶俐、心性坚韧的孩子,送到仁心堂来学习医术。
如此一来,既能解爨寨之困,也能将林郎中的医术传承下去,惠及更多人。
秦玥听了阿依的想法,自然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为了感念师恩,也让后来者不忘根本,秦玥特意请了刘昌,精心绘制了一幅林郎中的画像。
画中的林郎中身着半旧青衫,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医者的睿智与慈悲,栩栩如生。
画像装裱好后,便悬挂在仁心堂诊室最显眼的位置,下方设了一张小小的香案,摆放着香炉和时令鲜果。
自此,秦玥和阿依每日来医馆的第一件事,便是净手后,在林郎中的画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一炷清香,默立片刻,如同先生仍在身边指点一般。
从牡寨来的那几个跟着学习的小姑娘也极有眼色。
她们深知若非林郎中当年仁心,便没有她们今日学习医术的机会,因此也日日跟着上香,态度虔诚。
甚至连一些常来看病的老街坊,感念林郎中生前的恩德,有时来看病或路过,也会在香案前驻足,默默上一炷香。
或是顺手放上几个自家种的瓜果、几块新做的糕点,以表怀念与供奉之心。
这日晚间,秦玥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照例拿起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香案。
在几个红彤彤的林檎果下面,她发现了一个用红纸仔细包起来的小小物事。
她好奇地打开,里面竟是几枚被摩挲得光亮的铜钱,红纸上用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请林郎中保佑我娘亲的病快快好起来,信女王小环叩谢。”
秦玥看着这祈愿,心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是医者,并非神佛,如何能“保佑”?
但这沉甸甸的几枚铜钱,或许是那孩子攒了许久的零用,其中蕴含的赤诚孝心与全然信赖,却让她心头暖流涌动,又有些酸涩。
她抬头看向香案上堆积得满满的,各式各样的贡品,有新鲜的瓜果,有点心,甚至有小孩玩的草编蚂蚱……
她忽然觉得,先生若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仍被这许多他曾救治过、帮助过的普通人如此真挚地怀念着,大概也会感到欣慰吧。
医者仁心,其价值或许就在于此,超越了生死,留存于人心。
另一边,从刘昌那里得到消息的赵文启,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回到家中,关上门,内心的喜悦如同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一宿都没能合眼,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秦熙清丽的面容。
然后便忍不住起身,蹦蹦跳跳又傻笑两声,复又躺下,如此反复。
这可苦了他那饱受折磨的邻居。
邻居听着隔壁屋里时不时传来的窸窣动静和压抑不住的笑声,愁眉苦脸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心中哀叹:
这赵家闹的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鬼?前些日子是哭丧鬼,好不容易消停两天,这又换成了笑面鬼?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赵文启哪里理解邻居的痛苦,他只觉得长夜漫漫,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日出。
好不容易熬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精神抖擞,仿佛一夜未眠的疲惫全然不存在。
他兴冲冲地打开了衣橱,开始翻找今日要穿的衣裳。
然而,左挑右选,不是觉得这件洗得发白显旧,就是嫌那件颜色过于沉闷老气,花样也不够新颖。
平日里斯文整洁的衣衫,此刻在他眼中竟无一件能配得上他即将要去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