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颐拉开门时,阮汀筠的驼色大衣上还沾着细碎的霜花。“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艾颐把阮汀筠拉进了办公室,路过许应麟时,阮汀筠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迎香的事我从高大娘那儿听着了,你这是……要直接往闸北闯?”
艾颐点头时发梢蹭过耳尖,带着点急意:“阿昭查到她在废弃纱厂的仓库里。我跟应麟商量好,我去前面引着松井——他本来要抓的就是我,我去跟他耗着,应麟带人手从运输通道救迎香,走水路离开。他已经安排好接应了。”
“走不得。”阮汀筠伸手按住她要关门的手,指尖因为攥得紧泛着苍白,“今早去高大娘的面摊吃面,她提了句18号的李昌。你还记得那人吗?”“李城的私生子?”艾颐疑惑,“钟家还没收拾他?”阮汀筠摇摇头,“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沪上电力最近确实总有小麻烦。”阮汀筠想了想,“哎呀,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今早高大娘说她昨天看见李昌进了宪兵队,连佐藤都对他点头哈腰的,松井跟他走得近得很。”
她说着把大衣往衣架上一挂,露出里面藏青的短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还有于易初,他最近在仁济医院检查实习生的临床表现。他中午托人捎信来,说最近仁济医院收了好些有撕裂伤的病人,怪就怪在个个都记不清怎么伤的,身上留着针眼,有的伤口里还裹着棉丝。他怀疑R军在做人体实验,就是没查出来具体在做什么——你看这棉丝,”她指着纸上压着的几缕白丝,“你看看这是不是咱们沪上的料子?”
艾颐的指尖捏着那棉丝,瞬间凉到心底。迎香之前提过,盛父以前总在家里念叨闸北纱厂的棉线细匀,盛家的还要再升级,她上次还笑迎香跟个啰嗦老太婆似的,盛父长盛父短的,简直把父亲的话当圣旨。现在,原来那些棉丝,竟可能是从关押迎香的地方带出来的。
“这么说,那封引我们去仓库的信,已经可以确定了,那就是个圈套。”许应麟的声音从休息室传来,他刚跟项昭安排完,眉峰拧得很紧,“松井就是想把我们引过去。李昌突然跟宪兵队走得近,说不定18号那几个R军抬进去的箱子,就跟这实验有关。”
他走过来按住艾颐的肩,指腹能摸到她肩头绷得发僵的肌肉:“你不能去。我让项昭现在就派人查李昌,看看他跟纱厂仓库到底有什么牵扯。老周既然已经在闸北了,就先让他盯着。一会儿让人去一趟,今晚先不动,等摸清情况再说。”
“可迎香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艾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指尖攥着衣角,布料都被捏出了褶皱,“万一他们对迎香做了实验怎么办?我不能等。”
“没人让你等。”阮汀筠突然开口,从布包里又翻出几张印着字的纸,是临时画的慰问活动传单,“我跟千澜他们商量过,明天上午在纱厂附近的难民棚办个‘慰问’活动,带些棉衣和热粥过去。难民本来就多,再闹热点,松井的人肯定会分神盯着我们,应麟正好带人从运输通道进去。”
她把传单递到许应麟面前,眼里亮着劲:“我们几个现在在沪上也都有些名气,哄人、撑场面的事拿手,保管把动静闹得够大,让他们顾不上仓库里的事。你只需要安排好人手,等我们把特务引开,就动手救人。”
许应麟看着传单上“冬衣慰问”四个字,又看了眼阮汀筠笃定的神色,指尖在传单边缘敲了敲:“可行。但你们要注意,松井的人都带着木仓,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撤,别硬撑。我会让项昭在附近安排接应的人。”
“我也去。”艾颐急忙说,见许应麟要反对,又赶紧补充,“我不跟你们去慰问现场,我扮成去难民棚找活干的女工,穿粗布衣服,脸上抹点灰,没人会认出我。我在附近盯着,要是你们那边出了状况,我还能帮着打掩护——最危险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吗?”
她拉过许应麟的手,把自己的手心贴在他手背上,掌心的凉意让许应麟皱了皱眉。艾颐却固执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迎香是我的姐妹,我不能让你们去冒险,自己躲在后面。我会小心,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阮汀筠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轻轻笑了笑,把热水袋往艾颐手里塞了塞:“行,就按你说的来。我今晚回去跟千澜他们把慰问的东西准备好,热粥直接从附近的粥铺订,天亮就送过去。”
许应麟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指尖轻轻摩挲着艾颐的手背:“好,但你必须跟老周的人保持联系,每隔半个时辰发一次信号。一旦发现李昌或者松井的人有异动,立刻撤,不许逞强。”
他转身去里屋拿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还有一小块黑炭:“明天你穿这个,用黑炭在脸上抹两道,装成刚从乡下逃来的女工。河岸边有棵老槐树,你到时候就在老槐树下等着,别靠近正门。”
艾颐接过棉袄,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是许应麟之前让老周准备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她把棉袄抱在怀里,抬头看向许应麟,眼眶有点发热:“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阮汀筠看了看窗外,几颗微弱的星星闪烁着,弄堂里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远处宪兵队巡逻车的声音,呜呜的。她拿起衣架上的大衣:“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跟千澜他们碰头,把明天的事安排好。应麟,你这边要是有新消息,随时让人给我捎信。”
许应麟点头:“我会的。路上小心,让项昭跟你一起,晚上不安全。”
阮汀筠应了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艾颐一眼,笑了笑:“别担心,我们明天一定能把迎香救出来。你可是靠演技杀遍沪上的盛老板,扮个女工而已,肯定没人能认出你。”
艾颐被她逗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的慌意少了些。看着阮汀筠裹紧大衣走进夜色里,驼色的身影很快被弄堂口的雾气吞没,艾颐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许应麟。
许应麟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突然抬头,对上艾颐的目光,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明天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先顾着自己,知道吗?迎香要救,你也不能有事。”
艾颐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像是定心丸。她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窗户上沙沙响。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面上。明天的闸北,注定是一场硬仗。
艾颐抬手抱住许应麟的腰,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在心里默默念着:迎香,再等等,我马上就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