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风褪了点暑气，方冬强和方瑜都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两人分在了同一个班。
还是走这条已经走了一学期的路，去小学能经过幼儿园，经过时，方冬强总忍不住跑到门口，探着身子往里面瞧瞧，看看那个高高的窗，看看曾经坐过的课桌。
“冬强，快走！要迟到了。”同行的小伙伴喊。
方冬强撒腿往回跑，小学课程作业多了，老师也比以前严厉，可不敢怠慢。
小学的内容方梅好之前也教过方冬强，他学习起来毫不费力，比班级里的同学学的都快。
成绩好，又活泼，老师给他当了班长。有了这个头衔后，方冬强倒是沉稳了不少。
秋日的一个周六下午，方梅丽骑车来接方冬强去县城。
“还真带他去啊？”方梅香妈看方梅丽还特地来接方冬强。
“真去！还说说啊？娘，冬强衣服在哪里？”方梅丽去找像样一点的衣服给方冬强换上。
“在这里！”方冬强自己跑过去拿了几件衣服过来，“二姨，你看穿哪件？”
“带着俩孩子，今天去，明天回，还是特地去玩？”方梅香妈有点不理解他们会为了去玩这样专程赶一趟。
“对，不仅是带小孩去，我自己也想去玩。”方梅丽看着方冬强换上衣服。“嗯，可以了，走吧，我们还要赶车。”
“都当妈的人了，自己也还像个小孩一样，亏的新康都能依你。”
“嘻嘻嘻，娘，我们走啦！”
“冬强，到城里跟紧二姨，小阿姨。不要乱跑。”方梅香妈在后面叮嘱。
“哦！知道啦！”方冬强已经坐在自行车后座，方梅丽骑出几米远了。
到家再带上女儿，方梅丽直奔镇上车站，方梅丽抱着袁婷婷坐在她膝盖上，方冬强挨着她，坐在旁边扒着车窗，看着路边的树一棵接一棵往后退，像在玩“追不上”的游戏，满是新奇劲。
到县城时，方梅好穿了件干净的蓝衬衫，已经在车站等着。
“二姨，婷婷，小阿姨在等我们了。”扒着车窗的方冬强把袁婷婷拉过来看，“小阿姨！”袁婷婷也跟着喊。
“二姐，带着俩小孩一路累了吧？先去我宿舍歇会儿，等下我们去吃晚饭。”方梅好快步迎上来。
“不累，又不是自己骑车，冬强读小学后好像稳重了不少。”
方梅好拉起方冬强的手，“小学生了嘛，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了。”
方梅好领着三人往单位宿舍走，路上过了条热闹的街，两边铺子挨着铺子，卖布的、修鞋的、摆小吃摊的，吆喝声裹着香气飘过来。
方美好的宿舍在税务局家属楼的二楼，是间十来平米的单间，木门推开会吱呀响两声，像是在打招呼。墙是刷得发白的石灰墙，靠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旧木桌，桌面擦得锃亮，桌前一把木椅，椅背上搭着条薄毛巾。
桌子对面是张平板木床，床底下塞着两个木箱。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收拾地整整齐齐。
“蛮好的，一个人在城里有住的地方，挺好！”方梅丽扫了一圈房间。
“小阿姨，这是你在城里的家？”方冬强好奇地东看西看，手轻轻碰了碰桌角。
“是的，这是我家，欢迎你来做客。”方梅好笑着说，“东西放了我们去外面逛逛，等下去吃吃晚饭。”
方梅好领着他们拐进巷尾的“为民小馆”，木桌木椅擦得干净，墙角的煤炉上炖着汤，飘出淡淡的肉香。
坐在靠窗的桌前，方冬强手扶着桌子，满是下馆子吃饭的欣喜。
“我点几个这里的特色菜。”方梅好说。
“好，到县城了。听你的，跟你混。”方梅丽把方婷婷抱好坐端正了。
“这个是白切鸡，蘸一下旁边的料汁才好吃。”方梅好蘸了一块给方冬强，又指着旁边的这一块，“这块都是肉，给婷婷。”
“哇，这样好吃，以后叫外婆也不要在汤里面一起煮，也这样烧，鸡没有汤，然后旁边一碗汤，这样蘸一下吃。”方冬强尝了一块大声说起来。
“冬强，说话轻一点。”方梅好在他耳边轻声提醒，“这不是汤，是蘸料。在人多的地方不要这样大声说话。”
方梅丽低着头偷偷笑，跟方梅好小声说，“我们这是典型的乡下人进城。”
“这个是红烧狮子头。”又上了一盆菜，圆滚滚的丸子裹着红亮的酱汁。
“狮子？头？”方冬强挑着眉毛瞪着这盆菜轻声说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小馆里的人多了些，邻桌的说话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暖融融的。婷婷吃得小肚子鼓鼓的，靠在方梅丽怀里摸肚子，方冬强也放下碗，嘴角还沾着点饭粒，像只满足的馋猫。
方梅好叫来老板结账，“梅好，就让你付钱啦！”
“二姐，什么话呀？我现在挣工资了，你们来县城吃的玩的全程我买单。”方梅好语气干脆。
“好，明天我们吃的简单点的，随便吃点，刚参加工作，什么东西都缺，花钱的地方也多，省着点。”
“好！”方梅好笑着应下。
晚上，四人挤在方梅好的小床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聊镇上的，学校的，县城的新鲜事，直到眼皮打架才睡着。
窗外的亮光透过窗帘缝，在墙上投出细细的光，外婆的窗不是这样的，方冬强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窗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响，不像家里夜里只有虫鸣和外公的呼噜声。
猛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纹，外婆家的床上面是床架子的顶。恍惚间以为自己还躺在外婆家的床上，伸手想去抓床架子，却摸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县城小阿姨的宿舍，不是外婆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方冬强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昨晚做梦了还以为在外婆家。”
“哈哈，梦醒了，我们去逛街吧！”方梅好揉了揉他的头发。
周末县城主街挤着人，方梅丽牵着袁婷婷，跟在方梅好身后慢慢走。
卖布的摊子前围了好几个妇人挑花色，修鞋匠的锤子敲得笃笃响，自行车铃铛声混着小贩的吆喝，裹着热乎气往耳朵里钻。方梅丽忍不住人群里望，这县城的人，比镇上赶集时还多，摩肩接踵的。
这两年村里不少年轻人都往外地打工，镇上的人没有之前的多了，现在镇上又开了好几家百货店，客源分走了不少。
走到百货铺门口，她扒着玻璃往里瞅，货架上的肥皂、毛巾、搪瓷盆摆得满满当当，很多东西也是自己店里有的，心里更是多了点感慨。
转了一圈，方梅丽拉住方梅好，“梅好，你说我在县城开个批发部怎么样？现在国家也鼓励经商，我多进点货，让县城的，乡镇上的小店都来我这儿拿货，比在镇上守着个小店强！”
方梅好愣了愣，随即笑了，“姐，就逛会儿街，能逛出这么大的理想来。不过，确实你们到县城来，以后婷婷跟着来这里读书，教育质量，学习环境都比乡镇上要好些。”
“对！”方梅丽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婷婷来县城读书。”这个理由更让她想来县城。
“我们再逛逛，看你还能逛出什么来？冬强，你累吗？”方梅好拉着方冬强，方冬强正抬头东一眼西一眼地看着。
“他在家里不上课一天也没少跑的。”
百货大楼二楼摆着几台电视机，正放着动画片，围了不少大人小孩。
方冬强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挤在前面不肯走，婷婷也踮着脚，小脑袋凑在人群缝里看，屏幕里的小人儿动起来会说话，比村里偶尔演的露天电影好看多了。
“冬强，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下午还得赶班车回去呢。”方梅丽拉了拉冬强。
“我妈都在家里，要是有个电视机在家给他看看就好了。”方冬强脚步往前走了，头还侧着多看几眼也好。
方梅丽和方梅好相互看看，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是呀，她们可以到处逛，到处看，大姐一天到晚坐在家里，有个电视也能让她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不管方冬强是自己想要电视机，说想让他妈看，还是真的想到了他妈妈。这让方梅丽和方梅好有了想法。
“我们去看下，多少钱一台？”他们又折回去。
黑白电视机460元。
“可以呀，我们凑凑，一人120，大苗和爸各拿120，一个电视不就买下来了吗？”方梅丽提议。
“行，我下个月工资拿了再凑一下有的。”
“不急，这个事我也要回去跟新康说下的，毕竟我们自己也还没买呢，他之前提过，我想着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舍不得。而且，”方梅丽轻声说，指指方冬强，“我还想等他爸过年回来，叫他再拿出点钱来。”
“哥不是每个月都有汇钱来吗？”方梅好疑惑地问。
“那个钱是存着造房子的，到时看，能拿多少叫他再拿多少出来，在他自己口袋指不定花哪儿，我们叫他拿出来可都是用在正事的。”方梅丽抬了一下头，“我可都是为了大姐好。”
“知道！”方梅好挽着方梅丽的胳膊，“中午想吃什么？”
“馄饨烧饼什么的随便吃点。”
“好，还真有个摊馄饨很好吃，旁边有个烧饼摊，我们烧饼配馄饨。等下吃了有时间带他们俩去公园和少年宫玩。”
“还要赶车时间太紧张了，等我下次也在县城了，有的是机会玩。”
方梅好头一歪，“真当回事了？”
“那当然。”方梅丽语气笃定，“我觉得可行的事，就得抓紧做。”
方梅好竖起大拇指，“知行合一的方梅丽！”
“别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我知道觉得可行的事就要去做。”
离开县城前，方梅好买了两袋鸡蛋糕，“这家店还挺有名气的，一袋你带着，一袋给娘他们，让他们尝尝。”
回来的路上，方东强又扒着车窗，看着路边的树一棵接一棵往后退，只要车在开，树都会动，又想着在百货大楼的电视机，要是家里有一台……
袁婷婷在方梅丽的怀里睡着了。方梅丽想着去县城开批发部的事，原来做一个镇上的生意，开了后可以做一个县的生意。看看怀里的女儿，就有机会像城里小孩一样生活。
“冬强，你想来县城读书吗？”方梅丽突然问他。
“想啊！县城这么好。”
“嗯，你用心读书，初中考到县城来，二姨把店开到县城来好吗？”
“真的？好啊！我不上课就来带着婷婷坐在那里看电视，看一天。”方冬强脸颊向上提着，露出他那正处在换牙期的小牙。
“瞧你这出息，咱买一台电视机。”方冬强这下睁大了眼睛，“这么好啊？”想想微微歪着头轻声问，“那买来放哪里呢？”
方梅丽一笑，“放外婆家，你不是说想你妈在家里有电视看吗？”
“好，叫婷婷也来外婆家，我去学校了她在家里看电视，我放学回来带她。”
“还能想着婷婷，算你有良心。”
“外婆说二姨对我好，我也要对你们好的。”方冬强说得认真。
方梅丽看着方冬强，心里暖暖的，“冬强，你真的长大了。”
“对啊，我都读小学了。”
回到镇上的店里，方梅香爸已经在等着来接方冬强了。
“外公，二姨要把店开到城里，还要买电视机。”方冬强这个小喇叭一看到方梅香爸就说。
“呵呵，去一趟县城回来还有这么大的决定啊？”袁新康以为方冬强小孩乱说的，不当回事。
“我们回去了。”方梅香爸说。
“这个是梅好买来的。”方梅丽把鸡蛋糕递给他。“冬强，铅笔橡皮擦还有吗？再带几块去。”又从柜台里拿了几支铅笔和几块橡皮擦。
方梅香爸带着方冬强离开店里，方梅丽拿出鸡蛋糕，“婷婷，把这个拿到后面给爷爷奶奶。”
“我拿过去吧！叫她一个小孩送。”袁新康连忙说。
“这前面后面婷婷都在走的，让婷婷去，我有事跟你商量！”
“一回来就有事商量？难不成还真像冬强说的去县城开店？买电视机？”
“是的，真想去县城开店。”方梅丽认真地说，“一县城人流量大，二现在店开的越来越多，他们总要进货吧，三我想把婷婷带到县城去读书。”方梅丽凑到袁新康旁边把声音压低说，“还有啊，我们开在自家房子，房租给你娘她又不好意思收，你哥嫂就觉得我们占了家里多大的便宜，总有点不高兴，我们开县城去，到时在那里买自己的房子。”
“这么大的决定要考虑清楚了。”
“我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事，镇上的店你也看到了，越来越多，店多了，本来对我们来说，是坏事，但是，店多了进货的人也多了，我们就供货批发给他们，把劣势变成优势。”
“你是去县城里进修了吗？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袁新康调侃方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