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记忆如潮水席卷。
墨北辰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千年轮回的隔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墨影,踉跄下床,在云清惊愕的目光中重重跪地。
“不肖弟子墨北辰……拜见师尊。”
那声跨越千年的称呼出口瞬间,云清指尖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跪在面前的虔诚姿态,眼前却浮现出他昏迷时紧拥她的霸道。
这让她如何……只把他当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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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内,星辉未散。
灵魂共鸣的余波如同湖面的涟漪,仍在无声地荡漾。空气中弥漫着龙血菩提残余的药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云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里的震惊与茫然,正逐渐被一种深沉的、跨越了千年光阴的了然与酸楚所取代。记忆的碎片不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化作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沉浮、定格——千年前的雨夜,泥泞中跪拜的倔强少年,没入眉心的星辰碎片,还有那句刻入灵魂的“弟子万死不辞”……
她的目光,复杂难明地落在寒玉榻上。
榻上,墨北辰周身的暗金色能量与星辰烙印的光辉已渐渐平息、融合,不再如之前那般狂暴,转而化作一种内敛而深沉的波动,如同沉睡的火山,潜藏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他眉宇间的死灰之气被彻底驱散,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份生机已然稳固。
他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仿佛挣脱了无尽沉重的梦魇,缓缓地、带着一丝迷茫地睁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还带着重伤初愈的朦胧与恍惚,视线没有焦点。然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墙角那个跌坐在地、脸色苍白、衣襟还沾染着点点血迹的身影上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眼中的迷茫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云清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孺慕与彻骨依恋!
千年轮回的记忆封印彻底破碎,前世今生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融合。
他是墨北辰,也是小石头。
那个被她从泥泞中捡起,赐予性命,倾囊相授的小徒弟。
“师……尊……”
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破碎却重若千钧的字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灵魂都在颤抖的确认。
“主子!”一直守在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墨影,见墨北辰苏醒,激动地想要上前搀扶。
然而,墨北辰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锁在云清身上,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汹涌的暗潮,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历经轮回的沧桑,有深入骨髓的敬慕,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超越了师徒界限的痛楚与占有欲。
他无视了身体的虚弱与沉重,用手臂强撑着身体,竟是要强行下床!
“主子,您的伤……”墨影惊呼。
墨北辰恍若未闻,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双脚落地时,身体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推开了墨影再次伸来的手。
他就这样,在云清尚未完全从混乱心绪中理清头绪的惊愕目光注视下,一步,两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到她的面前。
然后——
“噗通!”
他双膝一弯,竟是毫无犹豫,如同千年前那个雨夜一般,重重地跪倒在她的面前!
地面冰冷坚硬,他挺直了脊梁,仰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与他记忆深处师尊一般无二,却更添几分清冷与疏离的脸庞,眼眶瞬间通红。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泣音、无比郑重的叩拜:
“不肖弟子墨北辰……拜见师尊!”
声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密室之中。
墨影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他英明神武、冷漠强大的主子,竟然……竟然向云清小姐行如此大礼?还口称师尊?!
云清浑身剧震,看着跪在面前,姿态卑微而虔诚的墨北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与孺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胀痛得厉害。
千年了。
她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师徒缘分,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突兀而又必然地重现于眼前。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千年前那样,拂去他眉心的尘垢,扶他起身。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方才的画面——他昏迷中强势地将她禁锢在怀中,那滚烫的呼吸,那霸道的力道,还有那一声梦呓般的“唤我护你”……
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顿在了半空。
眼前跪拜的徒弟,与记忆中那个强势拥抱她的男人,影像不断交错、重叠。
敬慕与霸道,卑微与强势,徒弟与……男人。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此刻在他身上矛盾而又统一地存在着,让她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无法再像千年前那样,纯粹地、毫无杂念地,只将他视为需要庇护的徒儿。
密室内的空气,因她这突兀的停顿而仿佛凝滞。
墨北辰感受到了她的迟疑,他仰望着她,眼中的激动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感。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波澜,那不仅仅是师尊对徒儿的怜惜,还有一种……他渴望了千年,却不敢奢求的紊乱。
就在这时,云清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那停顿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却只是虚虚一扶,并未真正触碰到他。
“起来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刻意维持着平静,却少了往日的绝对清冷。
她移开目光,不再与他对视,转而望向密室那流转着阵法光芒的墙壁,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前世已矣,不必再行此大礼。”她顿了顿,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声音沉了下来,“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
墨北辰顺着她的力道缓缓站起身,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侧脸。他看到了她微颤的指尖,听到了她声音里那丝不寻常的波动。
师尊……在逃避。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某种被压抑了千年的妄念,如同被春雨滋润的野草,开始疯狂滋生。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暗潮,顺从地应道:“是,师尊。”
姿态依旧是恭敬的,但那恭敬之下,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云清凝视着阵法光幕,眼神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潜藏在暗处的威胁,轻声叹道,那叹息声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那个伤我的人,也来了。”
墨北辰霍然抬头,眼中孺慕瞬间被凌厉无匹的寒光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