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夜色如墨,宫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佟佳贵妃,不,此刻或许该称她为佟佳氏,褪去了往日的珠翠华服,只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旗袍,未施粉黛,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汉白玉石板上。从傍晚得知弟弟隆科多被革职圈禁、家产抄没的噩耗起,她便跪在了这里,意图以这般决绝的姿态,为家族、为弟弟做最后的挣扎。
“皇上!臣妾求见皇上!”她的声音因长久的呼喊而变得嘶哑,却依旧带着一丝不肯放弃的执拗,“隆科多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臣妾一母同胞的弟弟,是佟佳家的血脉!求皇上看在佟佳氏世代忠谨、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他性命,给佟佳家留一份体面吧!”
她声声泣血,句句含悲,将姐弟之情、家族荣辱都摆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胁,若皇上当真如此不留情面,未免寒了勋旧老臣之心!
乾清宫殿门紧闭,如同帝王冷硬的心肠,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梁九功出来劝过两次,皆被她固执地拒绝了。她不信,皇上会如此绝情!
她毕竟是贵妃,是佟佳家的女儿!
夜渐深,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寒意如同细针,穿透布料,刺入骨髓。
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变为麻木,最终只剩下钻心的冰冷与疼痛。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唯有那双眼睛,还燃烧着不甘与绝望的火焰。
她以为这般自苦,这般以情相胁,总能换来帝王一丝心软,一丝回旋的余地。
然而,她错了。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划破黑暗,照亮她狼狈不堪的身影时,乾清宫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出来的却不是皇帝,而是手捧圣旨、面无表情的梁九功。
佟佳氏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因双腿麻木而踉跄了一下。
梁九功展开明黄绢帛,尖细的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佟佳氏,恃宠而骄,干涉朝政,妄图为罪臣隆科多求情,更于乾清宫外长跪胁迫,实属忤逆失德,不堪贵妃之位。着,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妃位,移居景阳宫偏殿静思己过。钦此”
降为妃位!褫夺封号!移居偏殿!
如同数九寒天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佟佳氏,现佟妃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卷决定了她命运的圣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网开一面……而是更严厉的惩罚?!皇上他,他竟然如此狠心?!连她这个贵妃,说贬就贬?!
巨大的羞辱、绝望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
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晕厥过去,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佟妃长跪胁迫反被降位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前朝后宫炸开了锅,激起的反应远比隆科多被贬更加剧烈和复杂!
太子胤礽正在上书房与几位属官议事,闻听此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
他挥退禀报的小太监,对心腹属官淡淡道:“佟佳氏……气数已尽了。”
属官们皆是人精,立刻明白其中关窍。隆科多是佟佳氏在军中重要势力,如今被连根拔起,贵妃又因此失宠被贬,佟佳一族可谓遭到重创!
这对于日渐年长、开始培植自身势力的太子而言,无疑是少了一个强大的潜在对手和制衡力量,自然是乐见其成。
“皇上圣明,赏罚分明。”一位属官意味深长地附和道。
其他几位成年皇子如大阿哥、三阿哥等人闻讯,亦是心思各异,但或多或少都存了些隔岸观火、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心思。
佟佳氏势大,压在他们母族头上已久,如今倒塌,权力格局重新洗牌,对他们而言,未必不是机会。
而朝臣们更是噤若寒蝉,心中凛然。皇上对隆科多和佟佳氏的手段,堪称雷霆万钧,毫不留情!
这分明是杀鸡儆猴,警告所有勋贵重臣,皇权不容挑衅,更不容后宫干政!
一时间,往日与佟佳氏走得近的官员纷纷开始划清界限,上书弹劾隆科多余党、表明忠心的奏折雪片般飞向乾清宫。
承乾宫,已更名为景阳宫偏殿易主,佟佳氏被狼狈抬入偏殿的消息传来,后宫诸妃反应更是精彩。
德妃正在用早膳,听闻此事,手中的银箸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小巧的水晶饺,对贴身宫女悠然道:“看来这承乾宫的风水,也不总是养人的。吩咐下去,将本宫库里那尊白玉观音找出来,好好擦拭一番,给佟妃妹妹送去,让她静静心。”
宫女心领神会,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既送了人情,又暗戳戳地提醒对方如今的身份。
德妃心中自是畅快的,压在她头上多年的大山,终于倒了!她甚至开始隐隐期待,贵妃之位空悬,皇上会不会……
翊坤宫的宜妃更是直接,听到消息时正对镜簪花,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对左右道:“哎哟喂!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往日里咱们这位贵妃姐姐何等威风,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可见这人哪,不能太得意忘形!”她语气里的畅快与讥讽毫不掩饰。
荣妃依旧在佛堂念经,听闻后只是捻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便又恢复了规律的节奏,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是否也闪过一丝波澜,便无人得知了。
而更多的低位妃嫔和宫女太监,则在私下里窃窃私语,充满了震惊与揣测。
“皇上这次真是动了真怒了……”
“谁能想到,贵妃娘娘……哦不,佟妃娘娘,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看来隆科多大人是彻底完了,连带着佟佳氏都”
“你们说,皇上为何如此决绝?难道仅仅是因为隆科多犯了事?还是另有缘由?”
“嘘!慎言!皇家之事,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各种猜测在暗地里流传,有人联想到之前皇上对赫舍里家的莫名恩宠,有人想到那正在重修、规制惊人的坤栩宫……一个个模糊的念头在众人心中滋生,却无人敢宣之于口。
但所有人都明确地意识到,后宫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赫舍里府。舒云正在窗前绣着一方帕子,听闻云翠低声禀报佟佳贵妃被降为佟妃、移居偏殿的消息时,拈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悠远而复杂。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象征着佟佳氏无上荣光的贵妃,竟也有一日会跌落尘埃。而这一切的起因,追溯源头,竟或多或少与自已有关。
她心中并无快意,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以及对那个男人更深切的认知——他的温情只给予他认可的人,而对于阻碍他、挑衅他权威的人,他的手段是何等的冷酷与果决。
同时,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悄然落在心头。他将通往他身边的路障一一清除,将所有的殊荣与瞩目都指向她……她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
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那帕子上绣的,是一株在悬崖边顽强生长的兰草,清雅,孤傲,却亦要承受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