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气息愈浓,连静心庵外的山道也似乎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然而这份热闹,却更反衬出小院的清寂。
隆科多的母亲,府里的老封君,终究是看不下去。年节将至,正头夫人却一直待在庵堂里,像什么样子?
府中流言蜚语早已传得不堪。她寻了个机会,敲打了隆科多几句,话里话外透着不满,又当着李四儿的面,明确要求必须将舒云接回府过年,以全礼数。
李四儿气得几乎绞碎了手中的帕子,回到房里又哭又闹,痴缠了隆科多许久,说尽了舒云的坏话,妄图让他改变主意。隆科多被闹得心烦意乱,却又拗不过老母。
更让他心下烦闷的是,今日早朝,皇上对他此番外出的差事只是简单赏赐了些寻常物件,言语间颇为平淡,远不如对同期回京的其他臣子那般热络。
隆科多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却又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陛下似乎对他…冷淡了些。
下朝回府,又被李四儿一番哭闹,加之母亲催促,他心中憋闷,便独自喝了几杯闷酒。酒意上涌,那股子横劲儿也冒了上来。
接她回来?好!他这就去接!看他那清高孤傲的正妻,离了隆府,在那清苦庵堂里,还能不能硬气起来!
他带着一身酒气,骑马直奔静心庵。
“砰”地一声,院门被粗暴地推开。舒云正坐在窗下缝补一件岳兴阿的旧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指尖一颤,针尖刺入了指腹,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她抬头,看到隆科多满脸酒气、眼神浑浊地站在门口,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老爷?”她声音清冷,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警惕。
隆科多眯着眼,打量着她。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仿佛置身事外的淡漠。
这眼神莫名激怒了他。
“怎么?”隆科多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近,“不认识你男人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府!母亲发话了,让你回去过年!”
他语气粗暴,毫无尊重可言,仿佛在吩咐一件物品。
舒云蹙紧眉头:“多谢老夫人挂念。只是妾身在此清修甚好,无意回府。年节喧闹,恐扰了老爷和…李姨娘的清净。”
“清净?”隆科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逼近一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在这装什么贞洁烈女?离了男人,你耐得住寂寞?”
他的话下流而侮辱,舒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指尖冰凉:“请老爷放尊重些!”
“尊重?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想怎样就怎样!”酒劲和长期被拒绝的恼怒彻底冲昏了隆科多的头脑,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舒云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要将她往怀里拽。
“放开我!”舒云惊骇交加,奋力挣扎。她的抗拒更是点燃了隆科多的暴戾,他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扯她的衣襟。
“装什么装!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天!”
恐惧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舒云!她绝不能容忍自己再被这个男人沾染!
情急之下,她眼角瞥见旁边小几上那只插着枯梅枝的白瓷花瓶!
几乎是本能,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出一只手,抓起那只花瓶,朝着隆科多的脑袋狠狠砸去!
“哐啷!”一声脆响!
花瓶碎裂开来!
隆科多吃痛,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额角迅速红肿起来,甚至有血丝渗出。
他不敢置信地摸向自己的额头,触手湿黏,看到指尖那点血色,他的酒瞬间醒了大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赫舍里氏!你…你敢打我?!”他目眦欲裂,指着舒云,气得浑身发抖。
舒云手中还握着残留的瓶颈,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直直地瞪着他,毫无畏惧,只有深深的厌恶和决绝。
“滚出去!”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冰冷。
隆科多被她眼中的恨意和冰冷慑得心头一寒,随即是更大的恼羞成怒。
他捂着流血的额头,咬牙切齿:“好!好!你好得很!赫舍里氏!你有种!你就永远待在这冷窑子里吧!过年也别想回府!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他愤愤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捂着额头,狼狈不堪地摔门而去。
院子里重归死寂,只剩下满地瓷片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与酒气。
确认他真的走了,舒云强撑的那股力气瞬间被抽空。手中的碎瓷片“当啷”落地,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砖地上。
被扯得些许凌乱的衣襟散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肌肤,冷意瞬间侵袭而来。
刚才的惊惧、羞辱、愤怒、以及拼死反抗后的虚脱,此刻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伸手扯过旁边榻上那床厚厚的、来自宫中“贵人”馈赠的棉被,死死地捂住自己,仿佛想借此隔绝刚才那可怕的触碰和羞辱,也想堵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绝望呜咽。
可低低的、压抑到了极致的哽咽声,还是从被褥深处断断续续地漏了出来。那是防线彻底崩塌后的脆弱与无助。
而就在此时,院门被极轻地推开。
玄烨几乎是疾步冲进来的。粘杆处的人发现隆科多怒气冲冲闯入庵堂后便立刻飞马报入宫中,他当即丢下满桌奏折,快马加鞭赶来,一路心焦如焚。
他刚走到房门外,便清晰地听到了那极力压抑却依旧破碎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再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什么暗中观察,猛地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滞,满地狼藉的碎瓷片,散倒的凳子,空气中未散的酒气…以及,那个缩在冰冷地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哭得浑身颤抖、衣襟微乱的身影。
那一刻,玄烨只觉得一股滔天怒意直冲头顶!隆科多那个畜生!他对她做了什么?!
而更多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心疼与怜惜!
他快步上前,几乎是半跪下去,伸手想要触碰那团颤抖的被子,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颤抖:“…舒云?”
被子里的人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却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受惊的鸟儿,拼命往里缩。
玄烨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痛。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坚定地连人带被一起,拥入怀中。
“别怕…是我…”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那压抑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变成了崩溃的宣泄。
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助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玄烨紧紧抱着她,用自己温暖的大氅裹住她冰冷的身子,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满目怜惜与愤怒交织。
“没事了…朕…我来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
怀中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
她没有推开他,或许是此刻太需要一点温暖和依靠,或许是这个怀抱带来的安全感太过强大。
她只是无力地靠在他胸前,任由眼泪浸湿他昂贵的衣料。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
屋内,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烛火摇曳。
他紧紧抱着瑟瑟发抖、脆弱不堪的她,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所有的算计、权衡、帝王心术,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纯粹的心疼与保护欲。
隆科多…好,很好。玄烨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这笔账,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