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神出鬼没的金色蝴蝶,显然是个天生的“巷战”大师。
它告别了那座被炎辰用脑袋“开过光”的假山,翅膀一振,又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旧王氏园林的残垣断壁。
这一次,它没有再选择什么宽敞的大道,而是像个对京城地形了如指掌的老油条,一头扎进了城西那片错综复杂、九曲十八弯的民居小巷之中。
“跟上!阵型不要乱!保护圣驾!”
神策营的指挥官嗓子都快喊哑了。
五百名铁甲精锐,此刻感觉自己不是帝国雄师,倒像是一群被熊孩子牵着鼻子遛的狗。
他们身上的玄铁甲胄,在战场上是保命的神器,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却成了最累赘的负担。
“李三!收起你的长戈!莫要惊扰了百姓!
“营长!前面路被一辆卖豆腐的板车堵死了!怎么办?”
“怎么办?买下来!把那车豆腐全给我买下来!记在军需账上,就写‘战略性物资紧急征用’!”
整条巷子都回荡着铁甲碰撞的“哐当”声、军官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以及小贩们收到意外之财后,惊喜交加的感谢声。
百姓们趴在墙头、门缝里,看着这支被小皇帝溜得东倒西歪的军队,敬畏之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烈了。
“看到了吗!陛下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强军之路,不能只走阳关大道,更要深入基层,体察民情啊!”
“说得对!你们看神策营的将士们,虽然狼狈,但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而这一切的焦点,炎辰,正玩得不亦乐乎。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场真人版的“迷宫游戏”,那只蝴蝶就是终点的宝藏。
他跑得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小嘴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但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终于,在绕了不知多少个圈,让至少一半的神策营士兵
彻底迷失在巷子里之后,那只金色的蝴蝶速度慢了下来。
它停在了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民居院门前。
这院子比之前的旧王氏园林还要破败,院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木门因为常年失修,已经歪斜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门口的石阶上,更是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闻人泰和王敬忠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看着这副惨淡景象,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又是什么地方?
王敬忠眼神一凝,他在这京城当了一辈子官,对城里大大小小的宅邸秘闻,了如指掌。
他盯着那歪斜的门楣看了半晌,浑浊的老眼突然爆出一阵精光。
“我想起来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
“这里……这里以前住的是工部主事赵前!此人是李思远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三年前,他突然被外调到南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此言一出,闻人泰的虎目也瞬间瞪圆了。
又双叒是李思远!
神蝶引路,从前朝织造府,到广源米铺,再到旧王氏园林,现在又到了李思远心腹的旧宅!
这线索,已经不是暗示了,这简直是把答案拍在了他们脸上啊!
就在两位老臣心念电转,几乎要将脑中思绪拧成一团乱麻时,那蝴蝶轻盈地从门板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呀!”
炎辰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他个子小,从那破洞里钻过去,简直是量身定做。
“破门!”闻人泰沉声喝道。
几个士兵上前,没用什么力气,“吱呀”一声就把那扇破门给推倒了。
众人鱼贯而入,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杂物,唯有院子中央,一口用青石砌成的古井,还保持着大致的形状。
那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只凝视着天空的巨兽之眼。
金色的蝴蝶,就绕着这口枯井,优雅地盘旋了两圈。
它的翅膀每一次扇动,都洒下点点金光,在这破败阴森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神圣。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它双翅一收,如同一颗金色的流星,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枯井之中!
消失了。
引领了他们大半天的神启,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呀?”
炎辰追到井边,看着空空如也的井口,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他的玩具呢?他追了一路的大蝴蝶呢?
他趴在井沿上,把小脑袋探了进去,好奇地往里看。
井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风,从下面吹上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呀!呀!”
他试探着喊了两声,井里传来“呀……呀……”的回音,把他逗乐了。
但他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蝴蝶不见了,游戏结束了。
他跑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小腿肚子酸酸的。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了井沿上,两条小短腿悬在井口上方,一下一下地晃荡着,开始发呆。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旁人眼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井……”
闻人泰的声音有些干涩,
“神蝶入井,这是何意?”
王敬忠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他那张老脸因为过度激动而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盯着那口枯井,又看看坐在井沿上发呆的小皇帝,脑海中无数线索疯狂碰撞,最终汇成一道惊天霹雳!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哈哈哈哈!”
王敬忠状若疯魔,竟仰天大笑,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嘶哑的笑声里带着一丝哭腔:
“通了!老夫全通了!天意!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啊!”
“王大人,你快说啊!急死老夫了!”闻人泰急得直抓胡子。
“枯井!枯井啊!”
王敬忠指着那口井,声音都在颤抖,
“此井早已干涸,内里空空如也,却深不见底!这不正应了李思远如今的处境吗?他看似权倾朝野,实则根基已如这枯井一般,内里早已腐朽空洞!”
“神蝶入井,是在告诉我们,李贼的要害、他的死穴,就藏在这看似不起眼的‘枯井’之下!藏得极深!”
“而陛下!”
王敬忠的目光转向炎辰,充满了无限的崇敬与狂热,
“陛下亲临井边,凝视深渊,最后更以龙体坐镇其上!这不是在休息,这是在‘镇压’!他在用无上龙气,镇压井中潜藏的妖邪!为我等争取时间!”
这番惊世骇俗的解读,听得周围的神策营将士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随即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膜拜。
原来如此!陛下竟在以一人之力,对抗国贼的邪祟!
“书记官!!”
王敬忠再次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咆哮。
那名一直跟在后面的书记官,此刻已经不是手抖了,他是整个人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记录的不是皇帝的日常,而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神话史诗!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中的笔,在册子上颤抖着写下:
“帝追神蝶,止于城西赵氏旧宅。蝶入枯井,帝临其上,以龙体镇之,凝视深渊,似有所察。天命所指,国贼之根基,昭然若揭矣!”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只见那黑洞洞的井口中,一道金光“嗖”地一下飞了出来!
正是那只金色的蝴蝶!
它又出现了!
只是,此刻的它,翅膀上的金色斑点,似乎比之前黯淡了许多,飞行姿态也带上了一丝疲惫。
它绕着炎辰小小的身影,缓缓地飞了一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与致敬。
炎辰看着它,伸了伸小手,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了。他累了,只想睡觉。
蝴蝶翅膀再次振动,这一次,它没有再停留,而是化作一道越来越小的金点,径直冲向了蔚蓝的远方天空,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神启,结束了。
炎辰看着蝴蝶飞走的方向,扁了扁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晶莹的泪花。
“陛下……陛下这是耗费了太多心神啊!”
王敬忠看得心疼不已,声音都哽咽了。
闻人泰则是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那双饱经沙场的虎目,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精光。
他盯着那口平平无奇的枯井,仿佛要把它看穿。
神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现在,轮到他们了!
“来人!”
老将军的声音,如同九天落雷,在这小小的院落中炸响。
“给本将……挖!”
“把这口井给我挖穿!就算是挖到黄泉地府,老夫也要看看,李思远那老贼,到底在下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