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书房。
“快!快烧!”
两个家丁状若疯魔,一个抱着一桶灯油,以一种泼妇骂街的气势,将整个书房浇了个遍,
从名贵的梨花木书桌,到墙上挂着的“宁静致远”牌匾,无一幸免。
另一个则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沉重的樟木箱子拖出来,撬开锁,把里面一沓沓的信件、一本本的账册,像扔垃圾一样,往一个本是用来冬天取暖的铜火盆里塞。
这火盆肚量有限,哪禁得住这么个填鸭式的喂法。
信纸很快就堵住了通风口,火苗“噗”地一下,非但没烧旺,反而被憋得奄奄一息,只冒出一股股呛人的浓烟。
“他娘的!你怎么点的火!”
负责扔东西的家丁急得直跳脚。
泼油的那个也傻眼了,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又看看那冒着黑烟的火盆,哭丧着脸道:
“我……我先泼的油……忘了留火种了……”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煤油的气味。
“笨蛋!用火折子啊!”
“对对对!”
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噗”地点燃。
火苗刚一接触到浸满灯油的地毯,火焰“轰”的一声,
瞬间腾起半人多高,热浪夹杂着黑烟,直接把两个倒霉蛋的眉毛给燎没了。
“着了!着了!”
两人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激动地手舞足蹈,仿佛完成了一项惊天伟地的壮举,然后继续手忙脚乱地往火里扔“证据”。
他们不知道的是,尚书府外的禁军密探,在看到第一缕黑烟冒出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厨房失火。
可当那黑烟是从书房方向冲天而起时,所有人都懵了。
下一秒,领头的校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声怒吼:
“妈的!狗急跳墙!给老子冲!”
“哐当——!”
尚书府那扇朱漆大门,在攻城锤般的大脚下,像块饼干一样碎裂开来。
早已待命的禁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涌了进去,目标明确——书房!
当他们踹开书房门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两个眉毛烧光、满脸乌黑的家丁,正对着一堆浓烟滚滚的火焰束手无策。
其中一人见火势不大,竟发了狠,抽出腰刀对着那些没烧透的账册一通乱砍,嘴里嘶吼着:
“烧!怎么还不烧完!”
禁军士兵们都看傻了。
这……这是在销毁证据?还是在表演杂技?
“还愣着干什么!救火!抓人!”
校尉一声令下,士兵们如梦初醒。
一队人提着水桶,对着那堆“证据”就是一顿猛浇,只听“刺啦”一声,火灭了,烟更大了,整个书房跟仙境似的。
另一队人则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两个还在跟账本较劲的“纵火犯”按在了地上。
“冤枉啊!是老爷让我们烧的!”
“对!老爷说按老计划行事!”
两个家丁还在竭力嘶吼,试图证明自己的“忠心”。
而这句话,听在禁军校尉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他强忍着笑意,一挥手:
“堵上嘴,带走!”
很快,闻人泰和王敬忠就带队赶到了。
老将军一脚踏进书房,闻着那股子烧焦味和煤油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整个人都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玄幻感之中。
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木盘上来,盘子里,放着几本被水浸湿,边缘焦黑,但字迹大多还清晰可辨的账册。
闻人泰带着一种开盲盒的心情,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水珠顺着他粗糙的手指滴落,他抹开封面上的污迹,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份出货清单。
“天启三年,七月初五,出精铁五百斤,良马三十匹,交予‘北风’。”
“天启三年,七月十九,出羽箭三千支,军用皮甲五十副,交予‘北风’。”
“北风”,是金狼军潜伏在京城密探的代号!
闻人泰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继续往后翻。
“……八月初三,丞相府手令,调拨神机弩图纸副本一份……”
“……八月二十,依丞相钧令,于西山大营军械库,替换劣质火药三百斤……”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这些半焦的纸张上,记录的不是账目,而是叛国!
是通敌!是将大炎边关将士的性命,当成换取自己权势的筹码!
证据!
这就是他们挖地三尺,都找不到的铁证!
现在,就这么整整齐齐,还带着点火烧过后的“防伪标识”,摆在了他的面前!
闻人泰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极致的愤怒,而后是无尽的荒诞,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将军仰天大笑,笑声雄浑,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渗出了泪水。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啊!”
他一把抱住身旁的王敬忠,那力道,差点把老御史的腰给勒断。
“老王!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那老狗,他自爆了!他妈的自爆了啊!”
王敬忠被勒得直翻白眼,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比闻人泰要“神棍”得多。
他没有看那些证据,而是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神君,不,陛下!您的剧本,老臣……真的看不懂啊!
……
而此刻,剧本的另一位“主角”,钱善,正被人从他的八抬大轿里,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他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前一刻,还对他毕恭毕敬的禁军侍卫,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直接给他上了镣铐。
直到,那一盘子还散发着焦糊味的“铁证”,被摆在了他的面前。
当他看到那熟悉的账册封面,看到上面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时,钱善的脑子“轰”的一声,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怎么会?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书房……火……
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精神崩溃时,声嘶力竭喊出的那句“按老计划行事”!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福伯他们竟会错意到如此地步?我让他们固守待援,他们……他们却一把火烧了老巢?!不……不对!福伯绝不会犯这种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哪个环节,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他的目光,一片茫然地在四周扫视,最后,定格在了官轿旁边,那顶静静躺在尘土里,沾着他心头血的黑色太监帽上。
那顶帽子,丑陋,廉价,卑微。
就像一个沉默的、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钱善死死地盯着它,瞳孔中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困惑。
一个从天而降的帽子。
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一次愚蠢到极点的“自曝”。
他想破了脑袋,也无法将这几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他只知道,自己一生引以为傲的城府与算计,在今天,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天谴般的力量,击得粉身碎骨。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钱善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闻人泰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兵部尚书钱善,李思远安插在军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就以这样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轰然倒塌。
城南大街上,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谁也说不清。
这位权势滔天的尚书大人,怎么就因为一顶太监帽,把自己给“作”进了天牢。
混乱的人群中,王敬忠弯下腰,像捡起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顶黑色的太监帽。
他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那眼神,虔诚得像是在抚摸神迹。
“老将军,”
他转过头,看向闻人泰,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与狂热,
“陛下的‘圣旨’,已经清扫了第一个障碍。”
“接下来,该轮到那个真正该死的人了。”
闻人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京城的正中心,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