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宴殿内熏炉里荔枝香的薄烟,被适才那场兵荒马乱搅得有些零散,此刻正重新丝丝缕缕地聚拢,试图再次营造出皇家宴席该有的雍容和缓。
丝竹之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脚趾抠地的寂静,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无数道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跪伏的身影上——莞贵人甄嬛。
她鬓发微松,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青砖地面,肩膀细微地抖着,像一片秋风里快被吹落的叶子。
皇帝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面沉似水,身上明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此刻也显得格外肃杀。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扫过下首,敦亲王胤?那张带着毫不掩饰嘲弄的脸,刺得他心头火苗噌噌往上窜。
胤?正歪着身子,跟旁边一个宗室子弟低声说着什么,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隔得老远都清晰可见。
皇帝的目光落在还跪在大殿中央、脸色惨白如纸、显得既狼狈又可怜的甄嬛。一股邪火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憋闷,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都是她!跳个舞都能跳出这种幺蛾子!让他在宗室面前丢尽了脸面!尤其是老十那张破嘴!
皇帝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强压下那股几乎要掀翻桌子的暴怒。
他是皇帝,是体面人,训斥的话,尤其是不体面的训斥,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莞贵人,御前失仪,成何体统?还不速去更衣,整理仪容。”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收拾干净!免得污了朕和诸位宗亲的眼!省的在这里让朕被老十嘲笑!
丢人现眼!!
甄嬛身体猛地一抖,如同被重锤击中,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抑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以头触地,声音破碎:“嫔妾……嫔妾遵旨……谢皇上恩典……”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流朱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子,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又摔下去。
那只光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刺骨的寒意直透心扉,每一步都像走在针毡上。
她不敢再看御座方向,只低着头,任由流朱半扶半架着,脚步虚浮地从侧门逃离了这片让她尊严尽失的修罗场,那背影仓惶又狼狈。
她刚退下,敦亲王允?那响亮又带着明显促狭的声音就扬了起来,打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哟!皇兄,您这后宫里头,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这舞跳得……啧啧,连‘惊鸿’都能飞出只鞋来!这准头,怕是神机营的神射手都未必及得上!哈哈哈!”
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戏心态。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皇帝搁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狠狠钉向允?。
允?被他看得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又换上一副混不吝的痞笑,甚至还挑衅地挑了挑眉。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咙。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绷得死紧,几乎能听到肌肉的咯吱声。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当场掀了桌子。
殿内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丝竹声早停了,只剩下敦亲王偶尔发出的、令人极其不爽的嗤笑声。
皇帝黑着脸,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眼神像是要吃人。
【啧,老十这嘴,怎么这么欠啊!】
【大胖橘都要被他给气破防了!瞧瞧这火气!跟点了个炮仗似的!】
角落里,乌雅悠闲地抿了一口冰凉的酸梅汤,那清爽解腻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她借力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手里捏着把象牙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
看着敦亲王那副“老子就是看你不爽你能奈我何”的嘴脸,再看看自己便宜儿子那副憋得内伤的样子,心里直摇头。
【血压!注意血压啊儿砸!现在还没到你要死的剧情节点呢!】
【这老十也真是个倒霉孩子,拱火技能绝对点满了!再这么说下去胖橘怕是忍不住了!到时候要触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副本可怎么办哦!】
大殿内气氛依旧凝滞,皇帝捏着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被他烦躁地挥手挡开。
好在没过多久,侧殿方向传来脚步声。
换好一身崭新宫装的华妃,在颂芝的搀扶下,步态略显僵硬地回到了殿内。
只是脸上的脂粉似乎比平时厚了些,也盖不住眼底的红痕和那股子强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骄矜。
华妃脸上狰狞的怒意已被强行压下,此时她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下,一双凤眼仿佛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和哀怨。
她新换的是一身略素雅的樱草色宫装,发髻也重新梳过,只簪了几支素雅的珠花,更衬得她脸色苍白,眼尾微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强自隐忍。
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华妃见多了,猛的换了这种清新的打扮,反倒是显得她苍白憔悴、我见犹怜。
她走到御座前,盈盈下拜,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哽咽:“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收拾好了,扰了皇上和诸位的雅兴,臣妾……罪过。”
皇帝看着她这副强颜欢笑、眼底却盛满破碎和委屈的模样,再想到刚才她满身狼狈,当众受辱,心头那点子烦躁,瞬间被一股怜惜和愧疚取代。
他放柔了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华妃,方才委屈你了。快起来吧,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意外,你受委屈了,莫要放在心上了。”
他顿了顿,为了安抚,又加码,转头对苏培盛道:“去!将前几日内务府新得的那套红宝石头面,还有库房里那几匹云锦,都给华妃送去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