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恢复如常。
她微微蹙了下眉，那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在认真观察沈眉庄的病情，为此感到忧虑一样。
乌雅拢了拢衣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瞧着是伤得不轻。”
说着目光从沈眉庄身上移开转向敬嫔，“好生将养着吧，缺什么药材，去太医院支取便是。”
“敬嫔，沈贵人既是你宫里的，平日里便由你好生照料着吧！”
“是，臣妾代沈贵人叩谢太后娘娘恩典。”敬嫔连忙应声。
乌雅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华妃那几乎要喷火的怨毒眼神，也没兴趣探究皇帝和甄嬛之间那点微妙的氛围，更懒得理会殿内尚未完全散去的火药味。
她就是来例行公事地完成个任务，打卡完毕，奖励到手，自然再没有停留的必要。
“皇帝，”乌雅转头看着大胖橘，语气平淡，“哀家看过了，也乏了。就先回去了。”
“你政务繁忙，也不必在此久留。”
皇帝正被华妃和甄嬛的暗流以及侍卫调动的事搅得心烦，闻言立刻顺势道：“皇额娘说的是。儿子送皇额娘回宫？”
“不必。”
乌雅干脆利落地拒绝，扶着竹息的手就转身，“哀家有竹息陪着，几步路的事，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她步履平稳，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华妃见太后一走立刻强打精神，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对着胤禛柔声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不宜太过劳累。”
“臣妾出来的时候命宫中备了上好的东阿阿胶桂圆羹，想来现在也好了，皇上不如用些就去休息吧！”
胤禛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沈眉庄，又看了一眼垂首恭立的甄嬛，最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也好，还是你心细。”
说着他目光复杂地落在甄嬛身上，今日她展现的这份机敏和胆识，甚至那份敢于借势的狠劲，都让他刮目相看。
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对敬嫔和甄嬛吩咐道，“沈贵人这里，敬嫔和莞贵人多照看着些。”
“臣妾（嫔妾）遵旨。”敬嫔和甄嬛连忙应道。
皇帝又看了一眼床上毫无知觉的沈眉庄，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大步离去。
华妃心中暗喜，脸上更是柔婉，连忙上前跟着胤禛往殿外走。
经过甄嬛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眼角余光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扫过甄嬛沉静的侧脸，那眼神里淬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无声的警告。
今日的事，她年世兰记下了！这笔账，她迟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皇帝和华妃一走，存菊堂里压抑的氛围也如潮水般散去。
敬嫔看着他们离去，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走到甄嬛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莞贵人，你也熬了大半夜了，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回去歇息片刻吧？沈贵人醒来，我再派人去叫你。”
甄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收回。
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听到敬嫔的话，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沈眉庄苍白脆弱的脸上，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多谢敬嫔姐姐，只是眉姐姐尚未醒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姐姐今日也劳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守着便好。”
敬嫔见她看着她眼底的坚持，知道劝不动，只得点了点头。
又想到华妃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道：
“那…你万事小心。华妃娘娘她……今日吃了大亏，怕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明说，但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姐姐放心，”甄嬛抬起眼，对着敬嫔露出一抹安抚的、却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妹妹省得。”
敬嫔又嘱咐了采月几句，让她好生伺候两位贵人，这才带着自己的宫女，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存菊堂。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和喧嚣。
存菊堂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方才还人声鼎沸、暗流汹涌的空间，此刻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药炉上汤药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以及沈眉庄微弱不匀的呼吸声。
所有的纷扰、算计、唇枪舌剑，似乎都被这扇门挡在了外面。
殿内弥漫的，只剩下浓浓的草药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的安宁。
甄嬛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如同凝固的雕像。
殿内烛光昏黄，将她沉静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也掩去了她眼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暗流。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眉庄露在锦被外的手。
那手冰凉，柔软，却毫无生气，像一块浸在寒水里的玉石。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一路蔓延到甄嬛的心底，激得她周身血液似乎都凉了几分。
她微微倾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眉庄冰凉的手背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床上的沈眉庄从冰冷的噩梦中挣脱，重新睁开那双沉静温婉的眼睛。
烛光跳跃着，将她纤瘦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光洁的青砖上，也勾勒出床上沈眉庄苍白脆弱的轮廓。
两个相依的身影，在这空旷寂静的殿宇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无声的力量。
甄嬛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想到今日殿内那海棠红的身影，那刻薄怨毒的眼神！
甄嬛握着眉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华妃！我就不信眉姐姐今日落水之事与你无关！
她凑近沈眉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寒意：
“姐姐……你且安心养着。”
“今日这落水之‘恩’……妹妹替你……一笔一笔……都记下了。”
昏黄的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翻涌着的恨意刻骨铭心。
时间在烛泪的悄然堆积中，无声流淌。
殿内药气沉沉，唯有甄嬛低语的回音，在寂静中悄然弥漫，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