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寝殿里,厚重的门帘刚刚落下,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喧嚣。
确认皇帝御驾已经走远,殿内那股刻意营造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病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床上那裹得密不透风的“锦缎蚕蛹”猛地一阵剧烈蠕动。
华妃像一条终于挣脱了渔网的美人鱼,“哗啦”一声,奋力从厚重棉被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新鲜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那身精致的寝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也粘腻得让人难以忍受。
“热……热死本宫了!”华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烦躁地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上脖子上黏腻的汗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种近乎狂放的畅快,“这该死的被子!颂芝!还不快给本宫拿干净的帕子来!再备水!本宫要沐浴!一身汗,脏死了!”
烦死了!想她年世兰,从小骑马射箭,身体比许多男子都强健,何曾受过这种憋屈?如今竟要靠装病来博得皇上怜惜!
可如今……都怪之前的人办事不利索!!
颂芝早已手脚麻利地捧来了温水和干净的细棉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娘娘受罪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擦洗。”
“娘娘方才的病美人真是……惟妙惟肖!把皇上都给唬住了呢!”她语气里满是惊叹和后怕。
“哼!”华妃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接过温热的帕子,毫不客气地狠狠擦拭着脖颈和手臂,力道之大,仿佛要搓掉一层皮,“那是,也不看看本宫是谁!”
“幸好,皇上心里还是有本宫的!这关算是过了!”她丢开用过的帕子,凤目斜挑,眼波流转,带着一种惊魂初定却又得意非凡的锐利光芒,直直射向一直安静侍立在床尾阴影里的曹贵人曹琴默。
“曹贵人,”华妃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甚至还有几分激赏,“你这法子不错,本宫私库里新进了几匹颜色鲜艳的布料,待会你带回去给温宜用吧!”
曹琴默闻言,这才从床尾款款走出。
她穿着一身低调的蓝紫色宫装,脸上带着惯有的温顺笑意,仿佛殿内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与她毫无干系。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姿态娴静如水:“多谢娘娘赏赐!娘娘谬赞,嫔妾不过是急中生智,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罢了。”
“说到底,还是娘娘您福泽深厚,自有天佑。”她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柳,“更要紧的是娘娘您消息灵通,及时得了皇上已找到刘畚的消息,否则……嫔妾纵有千般主意,也无从施展。”
做人狗腿子可不能揽功啊!一切都该是娘娘教导的好才对……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说起来,安常在身边那个叫宝鹃的丫头,倒是机灵,能寻到机会给咱们递出消息来。”
华妃正被颂芝伺候着擦拭后背,闻言动作一顿,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安常在身边那个小丫头?哼,不过是她们底下人嚼舌根,被咱们翊坤宫的宫女听了去,算不得什么。”
“本宫平日里广结善缘,自然有人愿意递个消息。”她语气随意,显然没把一个宫女的消息渠道太当回事,只归功于自己的“人缘”。
曹琴默唇角那抹温婉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她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纤细手腕上那只光滑水润的白玉贵妃镯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圈,娘娘啊娘娘,嫔妾就喜欢你这“自信”的样子!
“娘娘,”曹琴默的声音依旧柔和,不着痕迹地提点华妃,戳破了她此刻劫后余生的松懈,“眼下这装病,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
“皇上是信了娘娘的‘忧劳成疾’,可这‘信’,能持续多久呢?”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华妃骤然锐利起来的视线,“皇上眼下忙于时疫,无暇顾及他事,可刘畚,终究是个祸患……”
“时疫,终究会过去。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寝殿内刚刚轻松起来的气氛,随着曹琴默平静的话语,瞬间又凝重了几分,颂芝为华妃擦汗的手也停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华妃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敛去,眉头再次蹙起。
曹琴默的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她刚刚发热的头脑上。
是啊,装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刘畚那个祸根还在!皇上的疑心只是被暂时转移,并未消除!一旦时疫缓解,那把悬着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她烦躁地抓了抓汗湿后有些发痒的鬓角:“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本宫就只能坐以待毙?”
曹琴默默默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引导性:“娘娘,皇上如今最忧心的是什么?”
“娘娘若能急皇上之所急,解皇上之所难……方能……重获圣心……”她微微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为疫病所苦的江山,“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立于不败之地啊。”
“急皇上之所急……”华妃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的烦躁渐渐被一种新的、带着野心和算计的光芒所取代。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曹琴默:“你是说……时疫?”
曹贵人微微颔首,眼神闪烁:“正是,眼下宫中内外时疫肆虐,朝野上下均束手无策!若娘娘……或者年家,能在此事上立下功劳,寻得良方,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那才是真正的转危为安,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无不可!到时,什么刘畚的疯话,在泼天的功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华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星火!
她猛地一拍床沿:“对!你说得对!曹贵人,你果真是本宫的智囊!”
她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射向侍立一旁的颂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颂芝!立刻!给哥哥传信!”
“告诉哥哥,京城时疫肆虐,皇上忧心如焚!让他动用一切关系,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宫寻找治疗时疫的良方!”
“民间偏方也好,隐世名医也罢!一有消息,立刻快马加鞭送入宫中!要快!一定要快!”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颂芝肃然应下,小心翼翼地将华妃口述的要点记下,待墨迹稍干,便迅速将信笺折叠封好,转身疾步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华妃看着颂芝匆匆离去的背影,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养心殿的方向,眼神复杂,交织着对皇帝的爱、对权势的极度渴望,还有一丝对帝王恩宠的不确定。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哥哥……这一次,你也一定要帮帮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