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右臂上的黑线还在往上爬,像一条细小的蛇贴着皮肤游走。他低头看了眼,没出声,只是把左手按在地面,撑住身子不让自己歪倒。
楚绾察觉到了,指尖一颤,掌心那点暖黄光晕立刻朝他手臂蔓延过去。光流过皮肤时,黑线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半寸。她眉头皱紧:“别动。”
“我没想动。”齐昭咧嘴,“这玩意儿自己长腿了,我能有啥办法。”
话刚说完,头顶岩壁“咔”地裂开一道口子,碎石簌簌落下。星核派首领站在残骸上方,双手插进黑色星核里,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残核上发出“滋”的轻响。
“你们不要力量?”他声音嘶哑,“那就看着它炸成灰!”
地面猛地一震,四面岩壁渗出的黑色液体瞬间凝成尖刺,密密麻麻朝中央射来。每一根刺尖都浮着扭曲的人影,有的张嘴无声呐喊,有的跪地抬手求救,全是当年被他吞噬修士残留的执念。
楚绾闭眼,左手横在身前。刹那间,一道虚影自她心口升起——是剑,但不是冷蓝星力凝聚的兵器,而是由无数微弱灯火托起的一柄意象之剑。剑身无锋,却稳稳横在两人前方,化作屏障。
尖刺撞上光幕,发出刺耳摩擦声。几根当场崩碎,其余则卡在表面,黑液不断腐蚀,光幕边缘开始发暗。
“你这剑……比以前软乎多了。”齐昭靠在她身后,喘了口气。
“这不是剑。”她说,“是念头。”
“哦。”他点点头,“那你可得把念头绷紧点,我可不想被戳成筛子。”
楚绾没回话,额角却渗出血丝。屏障承受的压力远超想象,那些尖刺里的光影不只是攻击,更带着精神侵蚀——每一道都在低语:“你也该死”“你不配活着”“你早该消失”。
齐昭耳朵嗡嗡响,眼前闪过几个模糊画面:七岁那年祭坛上父亲背影、老姜头递来的第一碗药汤、阿蛮偷偷塞给他的野果……这些记忆被黑气缠绕,几乎要撕碎。
他猛地搓了两下手,耳尖涨红,咬牙道:“谁让你们碰这些的?滚开!”
明心眼在此刻睁开。
视野中,所有尖刺内的光影突然清晰起来——它们不是纯粹的恶意,而是被困住的灵魂,在挣扎,在呼救。那些所谓的“执念”,其实是未完成的愿望、未说出口的道歉、没能再见一面的亲人。
“喂。”他抬头看楚绾,“这些不是你的敌人。”
她侧脸微动。
“他们是人。”齐昭声音低了些,“是你当年来不及救的那些人。”
楚绾呼吸一顿,剑意屏障忽然轻轻震颤,像是听见了什么久违的声音。原本被动防御的光幕,竟开始缓缓吸收尖刺表面逸散的微光,将那些残存的善意纳为己用。
一根尖刺突然停在离她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里面的人影抬手,指尖触到光幕,随即化作一缕轻烟融入屏障。光幕颜色变了,从暖黄泛起一丝金边。
首领在高处怒吼:“你们懂什么?!这些都是我踩过的路!是我吞下的命!”
他又割了一刀,整条手臂深深埋进残核。黑气暴涌,新一批尖刺破空而至,密度翻倍,连空气都被划出道道裂痕。
楚绾膝盖一沉,单膝跪地,但仍挺直脊背。屏障剧烈晃动,裂纹浮现。
齐昭见状,右手撑地慢慢坐正,左手摸向腰间药囊。里面只剩最后一撮“安神定魄散”。他捏着纸包,想起老姜头从前说的话:“药香能驱邪?不对,是人心能把邪请出去。”
他笑了笑,把药粉倒在掌心,轻轻吹向空中。
粉末没散开,反而在明心眼视野里变成点点灯火,像夏夜萤火,悠悠飘向屏障。
其中一粒落在某根尖刺上,那里面的光影猛地一颤,随后传出一声极轻的“娘”。
紧接着,第二粒、第三粒……越来越多的光影开始安静下来,不再攻击,只是静静贴附在光幕外,仿佛找到了归处。
楚绾眼角发热,忽然朗声道:“此阵今日重立——以人间灯火为基,以前尘悔悟为引,不封他人,只护该护之人!”
话音落,屏障轰然扩张,不再是平面光幕,而化作一座五岳虚影环绕的封印台,将两人牢牢护在中心。台基由无数微光组成,分明是万家灯火的模样。
首领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尖刺一根根停下,有些甚至开始崩解。“不可能!这是我的力量!是我的代价换来的!”
“不是。”齐昭坐在地上,手里空药囊轻轻落地,“那是别人的命,你偷不走。”
“闭嘴!”首领咆哮,双臂猛扯残核,黑气如潮水般席卷洞窟,“那就一起塌!谁都别想活!”
整座洞穴剧烈摇晃,穹顶大片岩石坠落,砸在五岳虚影上激起阵阵涟漪。地面裂开深沟,热气喷涌。
楚绾一手撑地维持屏障,另一只手悄悄往后挪,抓住齐昭的手腕。她的掌心还在发热,但脉搏已经不太稳。
齐昭反手握回去,低声说:“咱俩现在算不算共患难?”
“算。”她答。
“那以后煎药你还来看吗?”
“看。”
“能帮我切药材不?”
“能。”
“那你可得勤快点,别光站着瞧。”
她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握得更紧了些。
这时,一根断裂的石柱轰然砸向屏障侧面,冲击波震得齐昭肩头一晃。他右臂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尖滴下,落在五岳虚影边缘,竟被缓缓吸了进去。
光台微微一亮。
楚绾察觉到变化,转头看他。
齐昭正仰头望着崩塌的穹顶,脸上沾了灰,嘴角却翘着。他眨了眨眼,说:“你说……等这事完了,咱们回镇上还能不能买到五文钱一根的木簪?”
她还没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阵尖锐啸声。
两人同时抬头。
一道足有水缸粗细的黑色光柱自残核中冲出,直劈五岳虚影正中央。光柱里裹着首领最后的嘶吼:“我不信——蝼蚁之火也能压神陨之力?!”
虚影剧烈震荡,基石崩裂,一道裂痕从台面直冲而上。
楚绾猛提一口气,双掌推出,整个人往前倾去。
齐昭一把抱住她腰,把她往后拽了半步。
光柱撞击的瞬间,他看见明心眼中映出无数画面——有人在雨夜里点亮灯笼,有人扶起摔倒的孩子,有人默默把药费多放了几文钱在柜台上……
那些光,很弱,但从不曾灭。
屏障撑住了。
裂痕没有继续蔓延。
而首领悬在半空,身体开始抽搐,黑气从七窍溢出,残核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随风散尽。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赢了才对……”
齐昭喘着气,靠在楚绾肩上,说了句:“你啊,就是不懂什么叫‘活着’。”
楚绾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金光未散,嘴角还挂着笑,尽管满脸是汗,衣服也被血浸透大半。
她伸手抹了把他的额头,动作很轻。
“别说话了。”她说。
“我不累。”他摇头,“就是胳膊有点麻。”
她没再劝,只是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
头顶碎石仍在掉落,五岳虚影微微晃动,但始终未破。
首领的身体终于彻底消散,最后一丝黑气飘向洞口,像一缕不愿离去的怨念。
齐昭盯着那道黑烟,忽然道:“它还会回来吗?”
楚绾没回答。
她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