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背还残留着方才拍过楚绾的触感,那一下很轻,像是提醒,也像是确认。她立刻握紧了剑柄,动作没有迟滞,说明她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蹲在铜钉前,没去碰。天光已经压到树梢底下,斜照过来,钉帽上的符纹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人用刀刮过又重新刻上去的。这种手法他见过,在镇口药摊收来的旧药匣底上,有人会这么改标记,骗不懂行的人。
“不是随便丢的。”齐昭低声说,“是故意留个破绽给人看。”
楚绾靠在他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沉了些。她没说话,但袖口微微鼓起,那是剑要出鞘的前兆。
阿蛮耳朵一抖,鼻翼抽动两下,忽然低低呜了一声。她没回头,只是尾巴朝左摆了摆,贴着地面扫了一下。
老姜头立刻明白了意思:“左边林子能走?”
阿蛮点头,前爪在地上轻轻刨了两下,又停住。她在等命令。
齐昭把药囊往前挪了挪,玉佩紧贴胸口,热度一阵强一阵弱,像有东西在远处拉扯它。他闭上眼,明心眼悄然展开。
视野变了。
脚下的泥土泛着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浸透过。那枚铜钉周围,一团血红色的光影盘绕着,形状不规则,却带着某种节奏,一胀一缩,如同呼吸。更远些的山坡上,树影深处,还有几处类似的光团,正在缓慢移动,彼此之间似乎有丝线般的红雾连接。
这是阵法的雏形。
不是杀阵,是困阵。想把人留下来,慢慢耗。
他睁开眼,额头有些汗。
“不能走正路。”他说,“前面三丈就开始布了东西,踩进去就难脱身。”
老姜头皱眉:“可林子这边坡陡,阿蛮驮我,速度提不起来。”
“那就慢点走。”齐昭站起身,伸手扶了把楚绾,“你别硬撑,要是不行就说。”
楚绾瞪他一眼:“你还管别人?自己腿都在抖。”
齐昭低头一看,膝盖确实有点发软。刚才一直绷着劲儿,现在松下来才觉出累。他笑了笑:“这不是紧张嘛,第一次带队伍回家,总不能把师父您摔沟里去。”
阿蛮哼了一声,转身就往林子里走,步伐稳而轻,四爪落点几乎不带响。
齐昭跟上,一边走一边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纸包,撕开一角含在嘴里。苦味立刻散开,是止烟散。他又递了一包给楚绾:“含着,万一有雾,别张嘴。”
楚绾接过,没问为什么,直接塞进嘴里。她知道这时候不用多话。
老姜头趴在狼背上,一手抓着阿蛮脖子的毛,一手攥着拐杖。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喃喃道:“这地方我走过二十多年,从没见过钉子。”
“现在见到了。”齐昭说,“以后还得记着。”
林子比外面安静,落叶铺得厚,踩上去软。但越是安静,越让人心里打鼓。齐昭每走几步就停下,让明心眼扫一遍四周。那些血红色的光影还在,位置变了,正沿着山坡往下压。
“他们快动手了。”他说。
楚绾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脸色有点白。她刚醒不久,强行调动星力,身体吃不住。但她还是把剑抽出了半寸,冷蓝的光映在树叶上,一闪即逝。
“你别硬来。”齐昭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打起来,你躲我后面。”
“你挡得住?”她问。
“挡不住也得挡。”他搓了搓手,“你说过,人间的事,得有人扛。”
楚绾没再说话,只是把剑握得更紧了些。
前方地势开始倾斜,阿蛮放慢脚步,四肢微曲,随时准备发力。老姜头伏低身子,拐杖横在胸前,手里那三片冰晶叶已经夹好,只等一声令下就能甩出去。
齐昭突然停下。
玉佩烫得厉害,几乎是贴着皮肉烧起来的那种热。他低头看,发现那热度不是持续的,而是随着风向变化,一阵一阵地冲上来。
他抬头望向右侧山坡。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股子铁锈混着草灰的味道。树影晃动,枝叶交错间,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蹲在高处,披着深色斗篷,身形藏得极好。
但明心眼看得清楚——那里聚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血红色光影,像一团凝固的血浆,正缓缓蠕动,像是在等一个信号。
“来了。”齐昭低声说。
阿蛮耳朵猛地竖起,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她没叫,但全身的银毛都炸了起来,尾巴绷直如鞭。
楚绾的剑完全出鞘,蓝光乍现,照亮了周围一圈落叶。
老姜头手指一弹,冰晶叶悬在掌心,寒气四溢。
齐昭站在最前,药囊半开,手里捏着止烟散,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玉佩。他没动,只是盯着山坡,等对方先出手。
他知道,这一波不会只有几个杂兵。
风忽然停了。
树梢不动,落叶不响,连虫鸣都断了。
就在这一刻,山坡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哨音,短促,尖锐,像是竹片划过石面。
下一瞬,数道黑影从坡顶跃下,速度快得几乎拖出残影。他们手中握着弯刀,刀刃上涂着暗色,显然是淬了毒。
齐昭猛吸一口气,把止烟散全含进嘴里。
阿蛮低吼一声,前爪猛刨地面,准备迎击。
楚绾的剑光骤然暴涨,冷蓝如霜雪崩裂。
老姜头扬手,三片冰晶叶破空而出,直取中间两人咽喉。
齐昭却没动。
他的眼睛闭着,明心眼死死锁住那几道冲下来的黑影。他在找——找那个藏在最后面、没动手的人。
因为真正的指挥者,从来不会第一个冲出来。
而就在他闭目的瞬间,玉佩的热度突然跳了一下,像是被人隔着很远,轻轻敲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