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推门回房时,廊下的灯笼正晃了一下。
他顺手把药囊挂在床头钉子上,坐下解鞋带。指尖触到鞋垫边缘那张折角的纸条时,动作顿了顿。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回去。
窗外月光斜照在桌面上,映出半杯凉茶的影子。他没点灯,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闭眼深呼吸三次,再睁眼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微光——明心眼悄然开启。
对面房间的窗纸有影子移动。是柳寒声,背对着窗站着,袖口垂落,指间夹着一块暗红色的石头,正在低声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齐昭耳力好,又特意屏息凝神,断断续续听清了几句。
“……无脉之体,经络不通反而成了屏障……寻常手段探不到根,正好做活体对照……”
他说到“实验体”三个字时,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一株新发现的药材。
齐昭不动声色,起身走到桌边,假装整理药箱,实则借着桌面铜镜的反光,透过窗户缝隙观察那边动静。就在那一瞬,明心眼所见的世界变了——柳寒声周身原本淡淡的暖黄光影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流动的血红,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下浮着一层油膜,粘稠、缓慢,带着某种压抑的躁动。
他收回视线,心跳平稳,呼吸依旧均匀。手指却悄悄摸了摸胸口,玉佩贴着皮肤,温度如常。
这不对劲。
他记得楚绾说过,人心若起杀意,光影会泛青;贪欲炽盛,则呈焦黑。可这种纯粹的血红,他只在星核异变那晚见过一次——当时天上裂开一道口子,坠下的光焰就是这般颜色。
他重新坐下,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安神丸吞下。不是为了安神,而是借着这个动作检查药囊里的存货:止血散、驱邪粉、镇痛膏……还有一包特制的迷魂香,是他前些日子用七叶莲加蜂蜜调的,闻着像甜点,吸多了能让人昏昏欲睡。
够用了。
他把瓷瓶放回去,顺手拉开抽屉,将一张空白符纸撕成两半,一半塞进枕头底下,另一半揉成团扔进痰盂。这是个习惯——每次觉得不对劲,他就留下点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记号。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别人休息。他立刻躺上床,拉过薄被盖住下半身,眼睛闭了一半。
门缝底下扫过一道阴影,停了两息,又退了回去。
齐昭等了片刻,翻身坐起,靸上鞋,拎起药囊就往外走。
走廊空荡,隔壁阿蛮的房门紧闭,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老姜头住得远些,在东厢,早已熄灯。他放轻脚步往楼梯口走,经过柳寒声房间时,特意放缓速度,侧耳倾听。
里面没人说话了,但有金属刮擦的声音,像是小刀在磨石上来回拉动。
他继续往下,到了一楼大厅,借口忘了带安神散,向值夜的小厮讨了火折子点亮油灯,在柜台上翻找起来。实际是借着灯光反射,用明心眼扫过二楼柳寒声房门的缝隙。
那一眼,让他指尖一紧。
柳寒声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虫子,通体漆黑,正是引星蛊。蛊虫身上缠着细丝般的红光,一缕缕往他指尖钻。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枚玉简,上面刻着齐昭的名字,旁边还画了个圈。
圈里写着两个小字:“可用”。
齐昭低头吹灭油灯,顺手把一包迷魂香藏进袖口,慢悠悠地往回走。路过楼梯拐角时,故意踩空一级台阶,发出“咚”的一声响。
然后他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说话。
“队长说今晚别靠近三号房……那个药铺小子有问题。”
“盯紧点?”
“不,别打草惊蛇。他要是真有本事,迟早会露出马脚。”
齐昭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没出声,继续往上走。回到房间后,他反手关门,插上门栓,又把椅子抵在门后。这才坐到床边,从怀里掏出星纹玉佩。
玉佩表面原本光滑如镜,此刻竟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被人用针尖划过。他用拇指蹭了蹭,忽然觉得掌心发烫。
紧接着,四个字缓缓浮现,像是从玉内部渗出来的:
“小心柳寒声”。
字迹一闪即逝,玉佩恢复原状,但热度久久不散。
齐昭盯着它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楚绾临走前说的话:“这块玉连着我的一丝执念。你若遇险,它会提醒你。”
他没笑,也没叹气,只是把玉佩贴身收进里衣口袋,外头再扣上药囊的带子。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半张符纸,展开看了看,又折好塞进鞋垫夹层。
现在他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柳寒声早就盯上他,不是因为医术,而是因为他“无脉”。
第二,对方手里有引星蛊和写着他名字的玉简,说明准备已久。
第三,楚绾虽然走了,但她留下的东西还在替她看着他。
他站起身,把床头的药箱挪了个位置,让开口朝向门口。又把鞋子摆正,鞋尖对准床沿,方便随时穿走。最后摘下墙上的油灯,放在离床最近的矮柜上,灯芯挑到最短。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坐下。
窗外月色沉沉,街上没有一点声响。远处山影黑压压地压着小镇,像一块捂住嘴的布。
他坐着没动,手搭在药囊上,指节放松,呼吸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水桶倾倒的声音,应该是小厮在清理痰盂。他听见自己鞋垫里的纸条被踩得沙沙响。
他没调整姿势,也没抬头看窗。
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三条规矩:
不落单。
不轻信。
不动怒。
外面风起了,吹得窗纸啪地抖了一下。
他忽然察觉,玉佩又热了一瞬。
还没等他反应,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掠过,像是猫踩在瓦片上。
他没动。
但右手已经滑进药囊,握住了那包迷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