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把石块放回原地时,掌心那点微光还没散尽。他没急着抬头,只是盯着地面,仿佛刚才那一闪的亮不是来自体内,而是从土里冒出来的。
风停了。
连草叶落地的声音都断了。
就在这片静里,一个声音贴着林子边缘滑了过来,像刀片刮过石头:“齐昭,你以为你能护住所有人吗?”
阿蛮耳朵一抖,立刻伏低身子,爪子抠进帐篷布。老姜头手里的银针轻轻一震,没动,但眼皮掀了半寸。楚绾坐在火堆对面,剑横在膝上,手指搭在剑柄,没握紧,也没松。
齐昭缓缓抬头。
金光在他眼里炸开的一瞬,他已经转了方向——营地外那棵古槐树顶,黑袍人立在枝杈间,身形瘦长,袖口垂下一段暗红布条,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晃了一下。
明心眼看得清楚:那人周身缠绕着血红色光影,不是灵气,也不是妖气,倒像是从伤口里渗出来的怨念,一圈圈盘上去,像蛇。
他刚要动,那人却已开口,声音又冷又慢:“记忆星核的力量,你承受不起。”
话音落,人没了。
树梢没晃,影子没移,就像从没站过谁。
只有那句话还在林子里打转,一圈比一圈轻。
齐昭没追。他转身快步走到四角,蹲下检查药包。东南方那个原本褐色的纸包,现在泛着紫光,摸上去地面也有些发烫。他指尖沾了点药粉,捻了捻,低声说:“来的人不止一个。传话的是个幌子,底下还有人在布阵。”
楚绾这才站起来,走过来看了一眼药包,眉头没皱,语气却冷了:“这不是警告,是催命符。他们想让我们连夜赶回镇上。”
“赶回去?”阿蛮爬下来,尾巴炸着,“那不正好中埋伏?”
“所以不能动。”齐昭把药包重新压好,顺手从药囊里掏出一小撮灰绿色的粉末,撒在营地边缘,“我加点‘醒神散’,要是有人再靠近,地面会起薄雾,味道像陈年艾草烧过。”
老姜头拄着拐杖走过来,盯着那棵树看了会儿,忽然道:“来的是个传声筒,不是主事的。”
“怎么看出的?”阿蛮问。
“脚步声不对。”老姜头敲了敲地面,“那人落地时右脚虚浮,左腿用力,像是被人拖上去的。真有本事的,不会这么狼狈。”
楚绾点头:“有人在背后操控。这声音,可能是被强行逼出来的。”
齐昭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子,一下一下往地上磕。他没说话,但心里明白——刚才那声挑衅,不只是吓唬人。明心眼看得真切,那黑袍人说话时,胸口有一丝极淡的蓝光闪了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心脉。
那是禁制。
“他们在用活人传话。”他终于开口,“拿镇上的人当喇叭使。”
阿蛮咬牙:“那我们还坐这儿?”
“坐。”齐昭把石子扔了,“越急,越掉坑里。”
他回头看了眼楚绾:“他们怕我们不动,所以亲自出声逼我们动。可我们一动,守心阵就废了,镇子反而更危险。”
楚绾看着他,眼神有点深:“你早知道他们会来?”
“猜的。”他笑了笑,“木牌写‘第一户人家灯火熄’,说明他们还在试探底线。真要动手,直接灭灯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这是在等我们反应。”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靠着药铲坐下,“等他们再露一次脸。这次是声音,下次说不定是影子。只要敢现身,我就让他留下点东西。”
老姜头哼了一声:“你还惦记着抓活口?”
“不是惦记。”齐昭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蜜饯含住,“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用活人传话,说明他们没人敢亲自来。胆子小了,破绽就多了。”
阿蛮趴回帐篷顶,耳朵竖着:“可他们要是半夜真去镇上呢?”
“不会。”楚绾接话,“他们要的是我们慌。如果真去镇上,反倒没了筹码。现在拖着,是在等我们先乱。”
“那就让他们等。”齐昭嚼着蜜饯,甜味在嘴里化开,“我最擅长等了。小时候在族里,一顿饭能等两个时辰,就为了抢到一口热的。”
老姜头瞥他一眼:“结果抢到了吗?”
“没。”他咧嘴,“但等习惯了,现在反倒不怕饿。”
火堆噼啪响了一下。
几人都没再说话。
夜更深了。
齐昭闭了会儿眼,明心眼微微开启,扫过四周。药包安静,地面没异动,连风都没起。可他掌心又痒了一下,像有细沙在皮肤底下爬。
他睁开眼,看向林子。
那边什么都没有。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痒,是“人间灯火”在提醒——有人在远处想起了他。
不是恨,不是怕,是记得。
记得他煎过的药,记得他说过的话,记得他蹲在门槛边给小孩敷药时,手上的温度。
这点光很弱,可它来了。
他没告诉别人。只是默默把药铲往前挪了半尺,插进土里更深一点。
楚绾坐回原地,剑仍横在膝上。她看了他一眼,没问,但嘴角 чyть松了点。
阿蛮突然低声道:“又有动静。”
所有人警觉。
但她摇头:“不是人。是镇东头李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哑了。”
“狗都闭嘴了。”老姜头冷笑,“看来他们是真动了手脚。”
齐昭慢慢站起身,走到营地中央,从怀里掏出那块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会儿。上面刻的字还是那样:“明日午时,若不见回应,第一户人家,灯火熄。”
他忽然笑了。
“他们选李家,是有意的。”
“怎么?”阿蛮问。
“李婆婆去年冬天咳血,我去了七趟才压住。她儿子一直不信药能治病,后来见好了,才肯付诊金。”齐昭把木牌轻轻放在火堆边上,“他们挑最信任我的一家下手,就是要让我疼。”
楚绾看着他:“你会去救吗?”
“当然。”他语气平静,“但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
“等他们再来。”他弯腰捡起一块新石子,在地上划了个“王”字,“上次我划这个,他们退了。这次我再划一遍,看看还灵不灵。”
他刚收手,风又停了。
同一位置,那棵古槐的枝杈间,一道黑影再次浮现。
齐昭瞳孔一缩,明心眼瞬间点亮。
可这次,那人没开口。
只是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样东西——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燃着幽蓝的火。
齐昭呼吸一滞。
那灯,是青崖镇每户人家门口挂的样式。灯座刻着“济”字,是他亲手做的。
那人把灯举高,然后,五指收紧。
灯碎了。
火灭了。
黑影一闪,再次消失。
齐昭站在原地,手里的石子“咔”地一声,被他捏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