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嘴里那颗糖还没化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打转。他正想说这洞里风越来越大，头顶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谁在岩层深处敲了口钟。
碎石簌簌往下掉，比刚才密了许多。
楚绾立刻抬手把他往身后拉了半步，剑尖微扬，盯着被捆住的柳寒声。那人嘴被堵着，可眼睛还在动，瞳孔缩成针尖，死死咬住牙关。
“他还没死心。”楚绾低声说。
“废话，”齐昭喘了口气，“刚被人踹下神坛，哪有这么快认命的。”
话音未落，柳寒声突然猛地一挣，手腕上的铁环咔地裂开一道缝。他竟用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顺着锁链往下淌，滴在星核碎片上。
那碎片原本安静躺着，瞬间泛起一层暗红光晕，像被烫到似的震了一下。
地面跟着晃了三晃。
“糟了！”齐昭往前扑了一步，却被楚绾一把拽住胳膊。
“别靠近！他在引它暴走！”
又一块拳头大的岩石砸下来，砸在离碎片不到两尺的地方，炸出一圈火星。那红光猛地一涨，整块碎片开始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撞墙。
齐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目已泛起淡淡金光——明心眼开了。
他看穿了那层狂躁的红光。碎片内部，并非混沌一片，而是浮着一道人影。青衫广袖，发间一点银芒，面容模糊，却让人心头一颤。
是楚绾。
不，是更早之前的她。
那身影没有攻击，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站着，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齐昭脱口而出：“它不想跟你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寒声喉咙里滚出呜咽，眼神却更疯。
齐昭顾不上解释，一把抓住楚绾的手腕：“你得让它知道你还活着。”
“什么？”
“别问！信我一次！”
楚绾皱眉，但没甩开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烫得吓人，像是烧了一整天的炉膛。
她咬牙，将星力压到最低，不再以“夺取”之势逼近碎片，而是抬起左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一道旧伤疤，三千年前自爆星君之力时留下的。
她闭眼，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回来了。”
那一瞬，齐昭的明心眼中，那道前世虚影动了。
她抬起手，指尖遥遥指向楚绾的方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仿佛等了很久。
红光剧烈震荡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扯。柳寒声脸色骤变，疯狂扭动身体，想把手抽回来，可那血丝已和碎片长在一起，像树根扎进石头。
“快！”齐昭喊，“斩断那根线！不是杀他，是切断连接！”
楚绾睁眼，剑锋一转，不再是直取要害，而是贴着血丝游走，剑尖挑起一丝极细的光脉——那是柳寒声用血祭强行搭上去的桥梁。
她手腕一抖，剑光如剪，轻轻一绞。
“嗤——”
一声轻响，像剪断了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柳寒声浑身剧震，眼珠暴突，一口黑血喷在地上。他拼命想抓，可手刚伸出去，那碎片上的红光就像退潮一样，哗地散了。
紧接着，一团金白色的光缓缓升起，像是月光照进温水里，柔和得让人想闭眼。
星核碎片安静了下来。
它不再震动，也不再散发压迫感。那光芒流转着，最后竟微微偏转，朝齐昭这边轻轻晃了晃，像在打招呼。
没人说话。
阿蛮在洞口扶着石壁站稳，肩膀上的血还在渗，她瞪大眼：“它……刚才是不是冲我眨了下？”
“放屁。”老姜头拄着拐，喘着粗气，“石头还能眨眼？你是失血太多看岔了。”
“我没看错！”阿蛮急了，“它真动了！还对我笑了一下！”
“笑？”老姜头翻白眼，“你见过石头长嘴？”
齐昭却没笑。他盯着那团金白光芒，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酸。
他想起小时候，被人说是废物那天，一个人躲在柴房哭。后来老姜头推门进来，没说话，只递了碗热汤，说：“喝完把药材分类，别偷懒。”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是。
可现在这块连柳寒声都控制不了的东西，却朝着他这边，轻轻亮了一下。
楚绾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它选了你。”
“胡扯。”齐昭赶紧摆手，“它要真有灵，也该选你啊，你们可是老相识。”
“不。”楚绾摇头，“它选的是‘不想要’的人。”
齐昭一怔。
“柳寒声想要它，想用它成神；三大派想要它，想靠它称霸；就连我从前，也是想把它封印、掌控、研究。”她看着那光芒，声音低了些，“可你呢？你从没伸手去拿过它。你救陈三槐，是因为他娘会烧香；你挡在凡人前，是因为他们不该死。你什么都不图。”
齐昭挠了挠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我图活命不行吗？我要是不拦他，咱全得埋这儿。”
“可你还是拦了。”楚绾看着他，“哪怕累得站不住，也要替别人挡一下。”
齐昭张了张嘴，没反驳。
头顶又是一阵轰响，这次更大。一块足有床板大的岩石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再不走，就真埋了。”老姜头催道。
反水的修士们已经扶起伤员，有人背起昏迷的同伴，有人捡起地上的药箱。陈三槐跑过来，二话不说蹲下：“齐哥，我背你！”
“我能走。”齐昭摆手，“你去帮别人。”
“你不让我背，我就抱着你走。”陈三槐梗着脖子，“我娘说了，恩人不能摔着。”
齐昭无奈，只好由着他搀了一把。刚迈出一步，腿就是一软，差点跪下去。
楚绾伸手扶住他另一边胳膊，力道不大，却稳。
“你还行？”她问。
“凑合。”齐昭咧嘴，“就是糖吃完了，有点虚。”
楚绾没理他，却悄悄把自己的外袍又往上提了提，给他多遮了点风。
一行人开始往洞口撤。星核碎片留在原地，金白光芒静静浮着，像盏不会灭的灯。
柳寒声被拖在最后，嘴里的布条没摘，可眼睛一直盯着那光，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嘶吼。
齐昭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曾经走路带风，说话慢条斯理，连杀人前都要擦手。现在却狼狈地趴在地上，衣服破了，脸沾着灰，像个被扔掉的破麻袋。
可齐昭没觉得痛快。
他只是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你说你要早点收手，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没人听见。
只有那团金白光芒，在他转身时，轻轻闪了一下。
洞顶的裂缝越来越大，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最后一队人刚跑出洞口，身后轰然巨响，整座山腹塌了半边，烟尘冲天而起。
齐昭站在外面，回头望着那堆废墟。
金白光还在，透过裂缝透出来，像一道不肯熄灭的晨曦。
他喃喃道：“原来你……也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