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枪的火苗还在跳,陈浩却突然松了手。
他盯着那点微弱的光,像是看穿了什么,又像是被烫到了脑子。片刻后,他把焊枪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但挺稳:“不接了。”
娜娜的镜头微微偏转,光屏上的电阻监测曲线还平稳地走着。“你刚才说要试。”
“试是试,不是疯。”他抬手抹了把脸,脸上没汗,心倒有点虚,“咱现在这操作,跟拿胶带绑火箭有啥区别?万一炸了,连收尸都凑不齐零件。”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发出两声脆响。“不能再靠边角料撑场面了。得改,彻底改。”
娜娜没反驳,只是将终端界面切换成设备原始结构图,旁边并列着热处理工艺的需求参数。两条线一对比,差距大得像她和陈浩的体重差。
“当前设备存在三项硬伤。”她说,“耐热极限低于工艺要求42%,导电路径分散导致磁场波动超标,结构强度不足以支撑连续运行。”
“翻译一下,就是它既怕烫、又不稳,还容易散架?”
“准确。”
陈浩哼了一声,绕着加热炉走了半圈,忽然停在控制箱前,拿起笔在旁边的白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方框。“那就分三步走。第一,换心脏——把这破控制模块全换了;第二,理血管——重新布线,别让电流到处乱窜;第三,穿盔甲——加层隔热壳,不然下次修的不是机器,是我坟头草。”
白板字迹潦草,逻辑倒是清晰。娜娜调出系统评估模型,输入三项改造方向,进度条缓慢爬升至“可行性:78%”。
“行,不算太糟。”陈浩看了眼,“至少比我的期末成绩靠谱。”
接下来的事干脆利落。娜娜启动基地全域物资扫描,几十个红点在三维地图上闪烁,标着“可用元件”“待检模块”“备用电源”等分类标签。路线自动生成,从工具库到废弃维修舱,横跨三个区域。
“东西不少,就是分布得跟我的头发似的——稀疏还扎堆。”
他拎起一个旧工具包,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炉子。“别让它凉了,我可不想回来再给它做人工呼吸。”
搜寻过程像在翻垃圾堆和回忆录的混合体。
工具库里找到两块老式继电器,外壳发黄,但测试显示触点还能用;维修舱的角落翻出一卷陶瓷绝缘管,包装纸都脆了,拆开时差点碎成纪念品;最绝的是在一台报废控制台底下,扒拉出整套m型接口组件,型号老旧得像是他爸那代人用的。
“这玩意儿还能用?”他举着一块积灰的电路板,怀疑人生。
“功能正常。”娜娜扫描后确认,“兼容性优于当前库存中93%的替代品。”
“那它为啥被扔在这儿?”
“记录显示,该批次因‘启动时发出诡异蜂鸣’遭淘汰。”
陈浩沉默两秒:“……我觉得我能接受。”
他抱着一堆零件回来时,天光早暗了,工坊只靠几盏顶灯撑着亮度。炉子还在保温状态,嗡嗡低鸣,像头睡着的牛。
“材料齐了?”娜娜问。
“齐了,全是古董,但能打。”他把东西摊开,分类码好,“下一步,拆壳。”
真正的麻烦从拧第一颗螺丝开始。
原设备的固定螺孔锈得厉害,扳手刚一用力,金属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陈浩不敢猛来,只能一点点加热、滴油、轻敲,像在拆一颗随时会爆的雷。
“你说这机器当年是谁造的?”他一边忙活一边吐槽,“装的时候是不是发过誓永不维修?”
“制造记录未留存。”
“我猜是某个讨厌后人的天才。”
半小时后,外壳终于卸下,露出内部杂乱的线路骨架。陈浩蹲着看了会儿,摇头:“这哪是电路,这是蜘蛛精结的网。”
接下来是支架加固。原设计用的是双横梁结构,但新方案需要更多纵深空间。娜娜建模推演了几种布局,最终锁定“斜向单臂支撑”,虽然看着不太对称,但受力更均匀。
“这造型,像瘸腿螃蟹。”陈浩比划着,“但只要不倒,丑点也认了。”
安装时却发现新支架底座比预想宽了两厘米,卡在侧板边缘,死活塞不进去。
“谁测的尺寸?”他瞪着娜娜。
“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差两公分?”
“原始图纸标注为标准件,实际库存零件存在生产偏差。”
“所以咱们的高科技文明,也在用山寨货?”
“可以理解为……历史遗留问题。”
陈浩叹了口气,伸手去摸扳手。“只能磨了。”
他取下支架,在角磨机上小心削窄边缘。火花四溅,像过年放的小烟花。十分钟不到,顺利嵌入槽位,固定螺栓旋紧,发出清脆的“咔”声。
“成了。”他拍掉手上的金属粉,“下一步,换核心。”
目标是电源控制模块。原计划用t型电源模块,性能强,效率高。可当陈浩拿出新件往槽里一插,发现根本塞不进。
“头大身小?”他愣住,“这不科学。”
对比实物才发现,新款模块虽然标称通用,但卡扣位置偏移了半厘米,接口深度也不一致。强行按下去,只会把插座弄坏。
“代际更新导致规格漂移。”娜娜解释,“类似手机充电口从圆变扁的过程。”
“所以我们现在,卡在了科技进步的路上?”
“确切地说,是标准化断层。”
陈浩盯着那块无法安装的模块,良久,咧嘴一笑:“行吧,进步害死人这事,我认了。”
他转身翻出刚才带回的老款m型模块,接口宽、体积大、说明书还是纸质的,但尺寸完美匹配。
“性能低15%,但能用。”娜娜确认。
“够用就行。”他拧开固定螺丝,“咱又不是要搞核聚变,就是给铁做个桑拿。”
新模块装上,接线重排。这次陈浩不再随便绕线,而是按娜娜给出的路径图,一段段固定在绝缘槽内,每根都标了序号。
“以前我以为电工是最低级的技术工种。”他一边接线一边感慨,“现在我发现,他们可能是最接近神的职业——毕竟,谁能让一堆铜丝乖乖听话?”
中途休息时,他靠在墙边啃能量棒,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你说咱们折腾这些,到底图啥?不就是纺个纱吗?现在搞得像要造太空站。”
“多锭同步运转需稳定动力源。”娜娜说,“临时方案不可持续。”
“我知道,可每次解决一个问题,冒出三个新问题,跟打地鼠似的,永远打不完。”
“这是工程常态。”
“所以我现在是被迫成了工程师?”
“你已具备基础故障排查与系统规划能力。”
“翻译一下,就是我已经病得治不好了。”
他扔掉包装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走吧,继续给这老棺材续命。”
最后一项是外壳复装。新结构加上散热层后,整体厚度增加,原盖板无法闭合。娜娜建议裁切边缘,陈浩则找来加长螺杆,直接垫高外壳。
“留缝散热,还能防憋压。”他说,“美中不足就是以后打扫卫生多了条缝,藏灰。”
“清洁优先级低于运行稳定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晚上九点多,设备主体改造完成。外壳半敞着,几束新线裸露在外,等待最终接入。陈浩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记号笔,在控制面板边缘画了个箭头,写着“此处接主回路”。
娜娜的光屏悬浮在空中,进度条显示:“结构适配:78%”。
“还剩两成怎么填?”他抬头问。
“需完成线路集成与负载测试。”
“也就是说,现在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个机器,其实还是个高级废铁?”
“目前处于可启动验证阶段。”
陈浩点点头,把笔帽咬在嘴里,眯眼看着那堆错综复杂的接口。他伸手摸了摸新加的散热片,又检查了下接地线是否牢固。
然后他拿起一根红色电缆,走向主接线柱。
手指刚碰到端子,娜娜忽然出声:“当前环境湿度上升至68%,建议延迟高压通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