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东二号地块的土还泛着潮气。陈浩蹲在“一号”犁前,拧了最后一颗固定螺栓,站起身时膝盖发出一声闷响。
他揉了揉腿,嘀咕:“这身子比犁还容易散架。”
娜娜站在旁边,手里抱着一块平板,屏幕亮着实时监测界面。“液压系统预热完成,牵引角度已校准,环境参数符合最优作业区间。”
“行了行了,别念说明书。”他拍了下扶手,“今天咱不讲参数,讲效果。”
远处几个工人陆续走来,脚步比昨天轻快了些。有人手里还拎着水壶,像是打算看完热闹顺便干点活。
陈浩冲他们扬了扬下巴:“都来啦?正好,第一趟马上开始。”
没人接话,但也没人走。
他笑了笑,绕到后头把安全销拔了,朝娜娜点头:“放吧。”
娜娜按下启动键。
犁具轮子缓缓转动,履带咬住地面,平稳向前推进。犁铧切入土层的一瞬,深褐色的土壤像被掀开的毯子一样整齐翻起,断面湿润发亮,一直延伸到四十多厘米深处。
围观人群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开口:“这么深?我爹锄地都没刨这么狠。”
另一个凑近看了看,伸手戳了下翻出来的土块:“松得跟筛过似的,草根全断了。”
陈浩叉腰站着,没说话,就那么看着犁具一路走到地头,自动抬升犁身,原地转向,再稳稳落回土里,开始第二趟。
“它知道拐弯?”有人问。
“当然。”他说,“不然你以为我天天调试是图个乐呵?”
娜娜补充:“路径规划已完成三轮校验,误差小于两厘米。”
“翻译一下——它比你走路直。”陈浩咧嘴。
人群里传来笑声。
就在这时,犁具突然一顿。
前进速度明显变慢,机身微微前倾,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
陈浩眉毛一跳,快步上前。
“卡了?”有人小声说。
“板结层。”娜娜已经调出地下结构扫描图,“深度约四十三厘米处存在硬化土带,硬度超出预设阈值百分之三十七。”
“难怪。”他摸了摸下巴,“咱们按标准土质调的角度,这玩意儿太硬,吃不住劲。”
旁边立刻有老工人摇头:“我就说嘛,新东西遇上硬茬就得趴窝。”
陈浩没理他,转头问:“还能调吗?”
“可以。”她说,“将犁身倾角增至二十度,配合液压加压,可实现有效破土。”
“那就动。”
两人当场拆开侧护板,调整支撑杆位置。陈浩一边拧螺丝一边哼歌,调子跑得离谱,像是故意用来缓解气氛。
五分钟不到,改装完成。
重新启动。
这一次,犁具前压的姿态更明显,像一头低头冲阵的牛。犁铧撞上板结层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随即稳稳切进去,土浪再次翻涌而起,比之前更深、更整。
围观者集体往前挪了一步。
“真进去了……”
“你看那土翻得多干净,底下那层白泥都见光了。”
陈浩拍拍手上的灰,看向刚才摇头的老工人:“现在信不信?”
那人没说话,盯着犁沟看了半晌,最后只说了句:“确实厉害。”
“不是‘厉害’。”他纠正,“是省事。你以前一天耕两亩,累得晚饭都端不动碗。现在呢?照这个速度,四亩都不带喘气的。”
娜娜适时播放了一段对比视频:旧犁在同样地块挣扎前行,耕深不足二十厘米,且频繁打滑;新犁则一路顺畅,效率高出近三倍。
“数据不会骗人。”她说。
“就是太花眼。”陈浩抢过话头,“你们看不明白没关系,记住一点就行——活少了,地好了,饭多了。”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几个年轻人围上来问怎么申请试用,有没有操作培训,坏了找谁修。问题一个接一个,像是生怕错过机会。
陈浩摆手:“别急,排号登记就行。先用三天,不满意退回来,我当废铁收。”
“那你岂不是亏了?”有人笑。
“亏我也认。”他耸肩,“反正材料费比我的午饭贵不了多少。”
娜娜在一旁默默打开登记表,开始录入信息。
测试继续进行。这次换了区域,移到坡地与黏重土交界处。地形复杂,往常连老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翻车。
陈浩让娜娜切换模式。
“换‘复合地形’档。”他说,“让它自己适应。”
系统响应迅速,犁具自动调节重心分布和牵引力度,轮子在斜坡上抓地稳固,翻土均匀流畅。走到一半,甚至还能自动避让埋在地下的碎石堆,路线微调毫不迟滞。
反观另一边,一台旧犁刚进入同一区域,就在坡道上打了两个滑,犁头翘起,根本无法入土。
赶犁的工人满头大汗,骂了一句什么,用力往下压把手,结果车身一歪,差点翻倒。
他狼狈地扶正机器,抬头时正好看见新犁从旁边平稳驶过,土浪如刀切般整齐。
他愣了几秒,放下旧犁,径直走向陈浩:“我能试试那个吗?”
“当然。”他笑出一口白牙,“欢迎加入现代文明。”
半天下来,三台犁具轮流作业,覆盖面积超过八亩。每一趟结束都有人上前查看耕深、触摸土质、拍照留证。原本半信半疑的人群,现在基本都围在设备周围不肯走。
临近中午,太阳升高,陈浩终于能坐下喝口水。
他靠在犁具阴影里,抹了把脸上的汗:“看来昨晚睡不着是对的,这波要是砸了,咱俩得回去改行卖烤串。”
娜娜站在一旁,正在导出全天运行数据。“当前用户满意度评分:8.7。主要扣分项为扶手震动强度过高。”
“哦?”他皱眉,“谁提的?”
“五名试用工中有三人反馈长时间操作导致手臂酸麻。其中一人表示若连续使用超过两小时,可能出现握力下降。”
陈浩想了想,起身走到扶手边,双手握住横杆,模拟推行姿势晃了晃。
“是有抖。”他承认,“我们光想着让它自己走,忘了人还得扶着。”
“建议增加减震结构。”她说,“可在连接部位加装弹性缓冲垫,并优化握把曲率以贴合手掌弧度。”
“行。”他掏出记号笔,在机身边上直接写了四个字:“震动待改。”
“你就这么记?”她问。
“看得见才记得住。”他拍拍机身,“等下次生产,每台都给我加上软垫。人舒服了,才会愿意用。”
午后,新一轮测试开始。
这次由工人亲自操作。陈浩站在边上指导简单按钮功能,其余全交给机器自主运行。
一名年轻小伙推着犁走出十米远,突然回头喊:“这玩意儿自己会找路?”
“对。”陈浩大声回应,“你只要扶稳,别的它都管。”
“太邪门了!”他笑起来,“感觉我在遛狗,它是狗,犁地是散步。”
笑声传遍田间。
傍晚收工前,最后一趟完成。犁具停在地头,身后是一道长达两百多米的深沟,笔直如尺,土层翻得彻底,连杂草根系都被尽数清除。
陈浩蹲在“一号”犁旁,用记号笔在机身侧面写下“震动待改”,随后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望着远处正在收工的工人们——其中几人正围着另一台新犁拍照。他笑了笑,转身帮娜娜收起监测桩。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翻过的深褐色土地上。
娜娜关闭终端,轻声说:“反馈数据已归档,优化方案可于明日启动。”
陈浩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道笔直深远的犁沟,低声道:“这玩意儿,真能种出个新样子。”
两人并肩走向仓库方向,脚步稳健,身影融入渐暗的天光之中。
一只麻雀落在犁铧尖上,抖了抖翅膀,留下一粒细小的种子,嵌进金属与泥土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