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的手还搭在那张烧焦的补丁上,指尖微微发颤。陈三槐没动,也没看他,只是把掌心里那枚铜钱又磕了一下,声音脆得像半夜房梁断了根钉。
风从街口卷过,带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打着旋儿贴到摊位铁皮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候,人群外传来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不快,也不慢,节奏稳得像是有人倒骑着车子,一边咳嗽一边往这边赶。
陈三槐眼皮一跳。
他知道这动静——前脚蹬空,后座晃荡,车筐里还塞着半根辣条。整个天庭也就这么一个老头,能把二维码骑出拖拉机的气势。
张果老来了。
他停在舞台边,没下车,也没说话,只把手伸进车筐,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玉帛令,递了过来。
“天庭元宇宙采购部的通知。”他说,“你被评上‘跨维度信用模范’了。”
陈三槐没接。
他盯着那玉帛令看了两秒,左眼忽然抽了一下。通阴眼看东西从来不太舒服,尤其是当文字背后藏着三十七道缠绕的红线时。那些线细而密,像账本边缘的批注,又像催缴单上的利率浮动标识。
判官陆离的手笔。
他伸手接过,动作不急不缓,顺手将玉帛令折成一只纸鹤,轻轻放在功德沙漏的边缘。沙漏转了一圈,纸鹤原地打了个转,没飞,也没落。
“所以呢?”陈三槐问。
“所以你要牵头开发地府元宇宙。”张果老嚼着辣条,腮帮子一鼓一鼓,“用户画像、数据接口、虚拟身份认证,都归你管。玉帝说了,这是战略项目。”
陈三槐点点头,把铜钱塞回袖口。他知道这种话不能信。玉帝不会关心什么用户体验,真正想推这个项目的,是那些靠阴阳合同吃利息的地府账房。
风又吹了一下。
远处香炉还在嗡嗡运转,磁吸环收着最后一批飘散的纸钱。轮转王没露面,但陈三槐知道他肯定在看——这种级别的资源分配,没人会放过。
果然,夜市入口处传来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两个高大身影并排走来,牛头马面,但不对劲。他们的角连着电线,耳朵上挂着微型耳机,走路时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后台程序卡顿。
孙不二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台冒烟的平板,脸上写着“老子天下第一懂技术”。
“检测到非法灵魂活动。”其中一个机械牛头突然开口,声音甜腻,“系统建议立即启动拘魂流程,请配合扫描面部特征。”
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游魂吓得当场散了半边形,另一头正啃纸包子的小鬼手机也弹出提示:“您已被列入高危用户名单,是否开启自动忏悔模式?”
陈三槐冷笑。
他摸出一枚铜钱,用指甲盖磕了三下,抬手一弹。算盘珠子飞出去,撞上香炉顶棚,“咚”地砸中信号发射器。
全场静了一瞬。
紧接着,机械牛头的语音系统开始错乱:“检测到月老祠非法情感连接……正在为您匹配配偶:黑无常先生,年龄未知,职业拘魂,偏好冷笑话与皮带脱落事故……配对成功率99.8%。”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腰间的红线猛地一紧,裤带齐刷刷松开,两人踉跄几步,差点当众摔进爆米花桶。
围观的游魂哄笑起来。
孙不二脸色变了变,手指在平板上狂点,想切回主控界面,结果AI突然发声:“检测到操作员情绪波动,启动羞耻感模拟程序。播放背景音乐:《爱情买卖》 remix 版。”
喇叭里立刻炸出电音:“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孙不二猛地合上平板,咬牙切齿:“这破系统还没训练好……”
“不是系统问题。”陈三槐拍了拍道袍上的灰,“是你搞不清谁才是客户。元宇宙不是用来抓人的,是让人愿意来的。”
孙不二瞪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甩下一句“我会让AI学会闭嘴”,转身就走。两个机械鬼差也跟着撤离,一路走一路哼副歌,节奏精准得像踩了节拍器。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陈三槐蹲下身,从鞋底抠出一块金属片,插进地面裂缝,算是临时固定聚灵阵。他抬头时,汤映红已经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抱着一块记账平板,屏幕亮着。
“你的阴德涮锅系统还能连GpS吗?”他问。
“能。”她说,“每一笔烧纸都能追踪流向,精确到坟头朝向。”
她没多说话,但体香是桂花味,说明这次没偷偷加健忘草。至少今天没有。
陈三槐点头,正要开口,旁边摊位后头钻出一个人影,拎着个巴掌大的纸盒。
是林守拙。
他头发乱得像扫帚,嘴角却咧着,露出一口黄牙:“来看看我新扎的东西。”
他把纸盒举高,上面贴着二维码,天线是用狗尾巴草编的,歪歪扭扭插在顶部。
“往生wifi路由器。”他说,“游魂扫码就能实时烧纸,还能定位阳间子孙住哪儿。比如你在东北,你孙子在广州,也能收到你烧的秋裤。”
陈三槐接过盒子,翻来一看,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支持跨境配送,南洋专线已开通。”
他愣了一下。
王二狗刚才问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耳边——“这些纸钱,能寄到南洋吗?”
原来不是思念,是需求。
他低头,用烧焦的补丁碎片在地上划了道线,一边写“阳间祖坟”,一边写“地府数据中心”,中间画了几道波浪线,标上“GpS纸钱运输链”。
“香火是流量。”他说,“纸钱是货币,烧纸是支付,收货的是孤魂野鬼。”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周围人。
“咱们不建虚拟社区,也不搞恋爱匹配。咱搞物流。”
林守拙眼睛亮了:“快递?”
“对。”陈三槐说,“阴阳两界的配送网。谁想烧东西,扫码下单;谁想收东西,定点签收。全程可溯源,费用透明,还能开发票。”
汤映红低头敲了两下平板:“我的涮锅记账系统可以做结算中心。”
“我的纸马能当运输队。”林守拙拍胸脯,“月光啃食续航,零排放,还不用加油。”
陈三槐看着地上那张简图,忽然笑了下。
不是高兴,是想到一件事——以前他以为自己在卖社保,后来发现是在做金融,现在才明白,他干的根本是快递。
还是跨国的。
头顶最后一张纸钱缓缓飘落,擦过路由器天线,发出轻微“滴”声,像是扫码成功。
林守拙赶紧低头看屏幕,嘴里念叨:“第一个订单……湖北黄陂,李家老太给外孙烧棉袄一件,附言:天冷加衣,别学你爸熬夜打牌。”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补丁碎片重新捡起来,在地上补了最后一笔。
一条完整的运输路线,从阳间到阴间,从坟头到数据中心,从一张纸钱到一份惦记。
远处,张果老已经不见了。只有半根蟠桃味辣条插在摊位缝隙里,包装纸上印着模糊的二维码,一闪一闪,像在等待扫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