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指还停在广播键上,掌心渗出的汗把终端边缘糊了一圈湿印。权限绿光终于爬满屏幕,像苔藓爬上石碑。他没松手,反而把指甲盖往铜钱边缘磕了磕,发出清脆一响。纸灰沾在唇边,被呼吸吹得微微颤动。
“即日起,阴阳两界社保互通。”他的声音平得像晾干的符纸,“凡有烧纸记录者,皆可登记参保,享养老金、投胎优先、游魂医保三项待遇。”
话音落,右眼猛地抽了一下,一滴泪砸在屏幕上,顺着“确认”按钮滑下去,在界面留下一道歪斜的水痕。系统没崩溃,反倒弹出个新窗口:【首单参保奖励已激活】。
汤映红站在后台阴影里,青瓷碗早就空了,袖口还挂着点残汤。她没走远,只是把记账系统的投影调到了夜市大屏。滚字一行行刷过:“今日前一百名参保者,赠送限量版社保纸人一个,头戴公章帽,附赠缴费单折纸教程。”
人群骚动起来。
城南那批举着“纸人夺饭碗”横幅的富商原本堵在街口,领头的是个穿绸衫的老头,手里攥着祖传地契复印件,脸涨得发紫。可大屏刚播完,他身后一个戴金链子的年轻人突然拽他袖子:“爹,林守拙在那边扎纸人呢!真的戴公章!”
老头愣住,抬头一看,果真。
林守拙蹲在摊位后,手里竹篾翻飞,纸片在他指尖转眼就成了个小人儿,脑袋顶着枚红戳,手里还捏着张微型缴费单。他扎得认真,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带着讽刺意味。
“社保主题款,限量发售。”他头也不抬,“买一个,保你下辈子投个公务员胎。”
富商们对视一眼,横幅没人再举。有人悄悄把它卷起来塞进包里,更多人直接冲向摊位,掏出阴钱就喊:“来一个!再来一个!我家祖宗烧了三十年纸,不能白烧!”
抗议队伍五分钟后变成了排队队伍,秩序好得出奇。
陈三槐收回手,发现道袍袖口不知何时蹭上了爆米花碎屑。他低头看了眼,没拍掉。轮转王那台永动机香炉正轰隆作响,外壳改得面目全非,烟囱变成了漏斗,底下接了个铁盘。三昧真火一燃,炉芯炸开一声巨响,焦甜香气瞬间弥漫整条街。
第一锅爆米花出炉,每一粒都裹着薄如蝉翼的微型纸钱,吃进嘴里能尝到一丝电流般的麻感——那是GpS定位激活的信号,自动计入阴德账户。
“这比核聚变更稳赚。”轮转王趴在机器上记数据,笔尖在本子上划拉,“下回试试奶茶机,加珍珠的那种。”
香炉底部偶尔传出几声闷哼,像是有人被压在铁壳里来回碾压。没人多问,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听见孔门生的声音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
李白纸人这时拎着个小马扎坐到了路中间,面前摆了张矮桌,桌上放着一堆判官笔削成的小签,每支签尾贴着二维码。他蘸墨提笔,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写几个字:**平安符·参保通道专用**。
写完一张,他就撕下来烧掉。火焰升腾,二维码浮空三秒,扫码即跳转参保页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他吆喝得中气十足,“判官笔开光,一笔定生死,扫码保投胎!”
陆离被绑在后台柱子上,嘴没封,但一句话不说。他看着自己手下卫队排着队领小签,一个个在他写的平安符上签字画押,转身就去扫码参保。他们甚至排到了李白纸人前面。
他的职业微笑挂在脸上,纹丝不动,可手指在膝盖上敲算盘的速度越来越快,噼啪作响。
陈三槐没理他,只朝李白纸人招了招手。
李白会意,拎着一沓新符走过来,递上一张写着“教父特供”的。
“你要这个干啥?”陈三槐问。
“立招牌。”李白咧嘴一笑,“你现在是头一号,得有个专属符,别人不敢仿。”
陈三槐接过符,没烧,夹进了功德沙漏的缝隙里。沙漏嗡了一声,像是认了主。
张果老这时候倒骑着二维码车从巷子口滑进来,车筐里的蟠桃味辣条晃了晃。他在远处停住,没靠近,只是把檀木葫芦对准夜市中心,轻轻按了下开关。金光扫过人群,数据流在空中凝成细线,钻进车筐深处。
他临走前说了句:“这小子,真把功德当基础设施修了。”
没人听见。
夜市已经彻底活了。纸人们排着队扫码参保,顺便买两个爆米花当零嘴;富商们抢完限量纸人,开始讨论能不能批量订购给祖宗当陪葬品;就连几个原本蹲在墙角啃狗尾巴草的孤魂,也凑过去问能不能分期缴费。
陈三槐站回控制台前,左手插进裤兜,摸出一枚铜钱。他习惯性想磕桌角,却发现桌子早被炸没了。于是他把铜钱咬在嘴里,用牙磨了磨边缘。
汤映红不知什么时候又靠近了些,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她没说话,也没递碗,只是袖口的桂花香比刚才浓了一点。
“你觉得他们会信?”陈三槐忽然问。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她说,“是有没有更糟的选择。”
他点点头,把铜钱吐出来,放回兜里。
控制台突然震动,弹出一条警报:【检测到异常参保请求,来源:地府劳务派遣局】。
他皱眉点开详情,发现是张黑子提交的申请——为全体夜巡鬼差集体参保,理由栏写着:“我们也是劳动者,凭什么没有养老金?”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点了通过。
下一秒,张黑子从街对面冲过来,反戴的工作证这次正了过来,烫金大字清晰可见:“阴间劳务派遣局局长”。他敬了个礼,动作僵硬得像刚学会。
“第一批名单已上传。”他说,“我们要求增加工伤险条款。”
“可以。”陈三槐说,“但你们得先交第一期费用。”
“用什么交?”
“烧纸啊。”他翻白眼,“你们每个月不是都在收香火吗?”
张黑子愣住,回头看向同僚。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默默掏出了存了三十年的香火钱袋。
轮转王那边又爆出一锅爆米花,香气混着电流味扑面而来。李白纸人已经开始卖第二轮符,这次打起了组合套餐:“买平安符送爆米花,扫码参保再减十文阴钱!”
陆离仍被绑着,但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怕他们反噬?”他盯着陈三槐的背影,“今天你能给他们社保,明天他们就能要你命。”
陈三槐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答。
他走到爆米花机旁,伸手接了一小把。颗粒滚烫,他没撒手,任它们在掌心烙出红印。
香味太浓,呛得他右眼又开始发酸。
但他没流泪。